一夜过去,朱元璋又恢复如常,他似乎并不急着解决刘吉的事,只是此时居庸关大营的奏报,如雪片一般送入宫来。
这一次,徐达倒是老实了,不过随军的李文忠、冯胜、邓愈诸将却是连连告急。
大家在前线拼命,陛下你跟我们玩这个,断了粮可不是闹着玩的。
可朱元璋依旧稳坐钓鱼台,事实上,他心里已经模拟过许多次盐引代粮的情况,还是颇有把握的,否则断然不可能如此的冒失。
只是看着诸将的告急奏报,朱元璋不禁为之气闷,他耐心地解释盐引代粮的种种章程和措施,以及自己留下的后手,一遍遍地告诫他们不必担心,只管出击。
于是,许多的圣旨发了出去。
原本这一切都如常,实际上,每一次大军出征,这种扯皮的事本就不少。以往的时候前方的大将也会时刻发回讯息,产生争议,朱元璋对此,习以为常,无外乎就是要嘛安抚,要嘛臭骂几句,安抚几下,把人稳住,老老实实去给朕干活。
臭骂自然是恫吓几下,让你乖乖识相,可别把朕惹毛了。
而朱元璋的战略预判,一向神奇,往往最后的结果,也都能令人心服口服。
可独独这个时候,突然之间,前方居然失去了消息。
连续数日,无论是徐达,还是冯胜、李文忠人等,居然一份奏报也没有来。
唯一的奏报,却是从安定县送来的消息。
说是徐达已出居庸关,直入大漠,追击伪元顺帝,而此时,而元军大将扩廓帖木儿,也就是被人称为王保保的家伙,居然直接派兵,抄了安定县。
也就是说,徐达为了彻底打击元顺帝,破釜沉舟,直接深入大漠,甚至不惜冒着后勤补给断开的风险。
朱元璋骤然间明白,最终的决战……开始了!
这不只是一场勇气的对决,是一场时间的赛跑,更是一次关乎于后勤补给的决战。
数百上千里的漫长补给线啊,且随时有贼军骚扰,十数万大军,日夜兼程,直扑贼首,如此孤注一掷,破釜沉舟,必然是因为徐达抓住了战机。
可是……巨大的诱惑,也必然伴随巨大的风险,一旦补给不能及时,那么……
于是朱元璋开始变得无比的焦躁起来,他几乎每日都在盼着自居庸关传来的消息。
甚至到了夜里,竟也无法安睡,他只好夜巡,漫无目的地走着,这一次,鬼使神差一般,竟又到了贤良寺。
“老兄……”
邓千秋躲在角落里,虽是披着一件绵甲,却还是冷得脸红扑扑的,于是他躲在墙角跺脚,口里呵着气。
这时他终于明白,农业文明的看大门,和工业时代的看大门,完全是两回事,没有暖气和空调,夜间看大门,简直就是折磨。
邓千秋已经后悔自己干保安了。
眼见邓千秋这般,朱元璋焦虑的脸上,不由得柔和了许多,他要解下自己的披风。
邓千秋摇摇头:“你年纪大,就不要装硬汉了,我血气方刚,熬得住。”
朱元璋道:“怎么不多穿件衣出来。”
“还不是陛下的规矩多。”邓千秋道:“只允许带甲巡视,伱瞧,发的绵甲就这点棉絮……算了,我还是慎言吧。”
邓千秋刚想抱怨,最终却还是噤声,他发现自己有时候和眼前这老兄说话时,有点刹不住车。
有可能是大家一起嫖过……不对,是一起放过火的缘故吧。
朱元璋听罢,脸色更古怪起来,不过见这家伙如此口无遮拦,不由得没好气起来。
不过邓千秋反而喧宾夺主,却先抱怨起来:“上一次老兄怎么跑了?我还想介绍你认识我爹呢,谁晓得四处寻不见人,我爹还想感谢你。”
朱元璋不由愤怒:“你烧县衙,这是欺天之罪,却还敢提。我看你没有一点悔改之意,反而得意洋洋。你小小年纪就敢在县衙放火,将来还了得?纵是天大的事,你他娘的难道就可以不守规矩了吗?这朝廷有法度在此,岂是容你这般儿戏。你可知道,你犯的乃是滔天大罪,万死莫赎。”
邓千秋歪着脑袋,沉默。
朱元璋看他不吭声,便道:“怎么,知道自己错了?”
“没有,老兄,我只是在思考。”邓千秋道。
朱元璋一愣,下意识道:“思考,思考什么?”
“不对呀。”邓千秋绞尽脑汁地回忆着,而后道:“当初放火的不是老兄你吗?你好好想一想,火折子是你拿着的吧,又是你丢进柴草里的吧。还有,后衙的小门,是老兄你带着的兄弟开的吧,老兄,做人要有良心啊……”
邓千秋几乎哀嚎,振振有词地接着道:“你以为我傻?我自来了南京城,便开始钻研大明律和大诰,我会不晓得这是滔天大罪?所以我断然不会放火的!老兄,你扪心自问,你这样责备我,就没有想过,整件事的过程之中,我只是从犯,而老兄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