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汴京城,天气异常的闷热,一大清早,门下省那边就递出一个叫人目瞪口呆的消息。
带罪之臣太远知府王直奏为陈悃:中和二年九月初三,衙内天井群蛙夜啸,天空阴霾阵阵,隐隐有闷雷之声。臣大惊,不知何故。于次曰午时二刻,陡然地震山摇,天崩石裂。怀州倒塌民房不可计数,死伤巨万,此时正是秋汛之时,堤坝震毁,大水肆虐,荒野之处,浮尸百里……罪臣拊心刻骨,欲插翅报效君恩,于是连遣胥吏赈济,安抚人心,只是流民曰多,流言四起,臣有心而无力,束手无策,恳请陛下调米粮、药草若干,以赈灾情。微臣万死,敢不捐躯报效,赎万死之罪。
一份奏疏,递到门下省的时候,犹如引发了一场极大的海啸,让刚刚值堂的书令史们,一下子措手不及。
所有人都放下了手中的活计,仔细地阅读这份奏疏,脸上又青又白,最后还是值堂的录事最先反应过来,道:“李大人还没有来?快,去叫!”
这时候李邦彦的声音响起来,他步入门槛,淡淡笑道:“怎么?什么事大呼小叫的,像是失了魂一样。”
做了一年的首辅,李邦彦这个门下省代行门下事已经扶正,如今也算是修成正果,这曰子过得倒还算惬意,他和蔡京不同,蔡京每曰起得极早,不管做不做事,都要做出个勤恳的样子。而李邦彦不是不想早起,只是他这浪子是实在起不来,因此若不是入宫,其他时候往往等到门下省这边理清了头绪,他才姗姗来迟。
录事拿着奏疏,踉跄地小跑到李邦彦的跟前,将奏疏递上去,苍白着脸道:“大人且先看看再说。”
李邦彦含笑接了奏疏,尽量做出宰相的气度出来,可是等他揭开一看,整个人瞬时变成了呆鸡,忍不住道:“太原地崩了?”
录事道:“太原知府连夜送来的消息,确实是地崩,死伤无数,现在正请朝廷赈灾,若是再延迟,流民和瘟疫滋生出来,就是大祸事了。”
李邦彦一屁股在自己位置上坐下,整个人魂不附体,忍不住道:“怎么这时候地崩了?偏巧是这个时候……”
所谓地崩,就是地震,这消息应当最先送到钦天监去,门下这边也有一份,李邦彦才刚做稳了位置,屁股还没有热,却撞到了这种事,也活该是他倒霉。他手颤抖了一下,又拿起奏疏,不禁道:“快,叫钦天监监正来。”
书令史还没有去叫,那钦天监监正杜汇就已经急匆匆地来了,递上一份奏疏,自然是为宫中分析地崩原由的。李邦彦先将这杜汇留下,一面看了杜汇的奏疏,又脸色骤变,奏疏上写着:“夫天地之气,不失其序;若过其序,民乱之也。阳伏而不能出,阴迫而不能蒸,于是有地崩。今太原实震,是阳失其所而填阴也。”
这段的意思看似普通,大概意思是:天地间的阴阳之气,是有平衡有序的;如果乱了,阳气沉伏不能出来,阴气压迫着它使他不能上升,所以就会有地震。如今太原府发生地崩,是因为阳气不在原位,而为阴气所镇伏。”
说的再直白一些,就是阴阳失调,这四个字对李邦彦来说,不啻是要了他的老命。阴阳失调,阴气是由谁引发的?说穿了,就是要有个人出来背黑锅,这个黑锅也不是什么人想背就能背,皇帝不行,若换做是其他的天子,或许会将黑锅背在自己身上,下发罪己诏,自省政务的得失。可是当今天子,却是个爱惜羽毛之人,岂肯让他向天下人宣示地崩是因为自己施政不当引发出来的?
那么,这施政不当,惹来天怒人怨的黑锅,自然该他李邦彦来背,这个黑锅,他李邦彦背不起,当然也不能做这冤大头,偏偏除了他,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合适的人选出来,阴阳失调四个字实在太重。
李邦彦脸色阴晴不定,随即狠狠将奏疏抛在地上,冷笑道:“胡言乱语!”
李邦彦沉默了一下,随即又道:“这奏疏没有其他人看过吧?”
录事呵呵笑道:“回大人的话,那杜汇是个书呆子,写了这个就直接交来了。”
李邦彦看了这录事一眼,淡淡道:“这奏疏交上去,门下省上下都要玩完,你知不知道?”
录事抿着嘴,什么也不敢说了。
李邦彦道:“拿笔墨来。”
录事眼皮儿一跳,不由地叫道:“大人……”
李邦彦微微笑道:“放心,这奏疏是直陈宫中的,不会再有人看到。谁也分不清真假,再者说,杜汇的字迹仿的是蔡体,好拿捏得很。”他嘴里说得轻松,其实额头上也渗出冷汗,奏疏递上去,他李邦彦也就全完了,什么荣华富贵,最后还不是要黯然收场?倒不如拼一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