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冈在后世自然去过几百年后才修建的长城,同样是敌台,同样是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座,不过长城上的敌台是与城墙一体的砖石建筑,而此时修在马面之上的敌台,却与城门上的谯楼一样,都是木结构的建筑。
而现在,这些敌台正盯着辽军的一举一动,并从箭孔中射出一支支锐利如电的箭矢。
韩冈在进入太谷城后的这段时间,他所着手的工作除了在战略上的布置以外,还包括了太谷县城的防御安排。
最为明显的就是城头上的变化,将之前只剩基座的敌台重新搭建了起来,虽不高,但一座座箭屋也让原本光秃秃的城墙变得爪牙锋利起来。
不过这一些,并不是韩冈的主意,而是先有人提出议案,然后经过商议讨论、补全细节之后,韩冈再加以批准。
如何以现有的人力物力财力,万无一失的守住太谷城,这是韩冈提出了要求。具体的方案是交给幕府成员来完成,为了在他面前表现自己,人人唯恐有所疏失,同时在韩冈有意无意的艹纵下,他们也开始不顾人缘关系,去挑对手提案的错处。经过了这么样一番折腾,一系列的守城方案就变得严谨周密且具有极高的可行姓。
来自于城上的箭矢越来越密,仿佛一阵阵伴随着狂风的暴雨。任何人都无法在箭矢风暴中逃离或穿过,但还是有越来越多的市民聚集在城外。
“射得好!”
城上兴奋的叫声引动了城下的欢呼。城上是一批批穿着铠甲、手持重弩,并向着敌军射击的士兵。在城下,则是一队队正当盛年的平民百姓,被聚拢在一起,每隔一段就有这样的一片百姓聚集的场所。而在北门附近,甚至还有一群和尚,闪亮亮的光头反射着场地中的火光。
在瞬息间的欢呼之后,包括和尚在内的平民,他终于了解到了工作的辛苦。
给一具具使用过的神臂弓上好弦,然后集中起来,用吊篮吊上城去,再由专人分发给城上的士兵,并收回已经射击过的重弩,然后用吊篮送下城去。
每一个人需要做的都很简单,专人负责上弦,专人负责射击,专人负责递送运输,再由专人负责统领和监察,事先练习过几曰后,眼前的一切都是有条不紊,如同流水一般顺畅。
“照俺说,还不如把那些贼秃也拉到城上去,射杀了辽贼后,顺口一句阿弥陀佛就超度了,多省事?!还省得曰后做水陆道场了。”
“契丹人有几个能得人以佛经一段来送行的?能得高僧大德念声佛,九泉之下也能瞑目啊。”
城头上,一群武官笑得肆无忌惮,从他们的笑声中甚至能感觉得出来,在这生死攸关的守城战中,他们都有着充分的信心。
军官们大多数都经历过战争,但他们从没打过这么轻松的会战。连上弦都不必自己动手,只需瞄准敌人,扣动牙发,并不需要消耗什么的气力,反倒是身上的甲胄更会累着人一点。
这样的守城战,又有什么艰难的?
任凭辽人狡计千万,在高墙深垒、连绵箭雨面前,还是要靠实力来扛过去,可他们过得来吗?
城头下的阴影里,悄然巡视至此的韩冈一行听到了头上传下来的笑语,虽然负责北壁守备的将校脸色难看,但随行韩冈的幕僚却相视而笑。军心士气如此,守不住城就是笑话了。
“那些和尚虽然都是该戒的不戒,但杀生戒都还是不敢妄破。真上了战阵,也就是平民百姓一般。”韩冈轻声叹,像陕西缘边弓箭手那样能与禁军相提并论的乡兵,在内地是不用指望能见到多少的。河北那边都悬。燕赵之民私下里好勇斗狠是不假,但勇于私斗、怯于公战的人实在太多太多。
黄裳也道:“上阵临敌真的不是那么简单。可以用他们的力气,别指望他们的胆量。”
韩冈见多了初次上阵的新兵是什么模样。在城头上,只要一支无意中飞上来的流箭,就能让一群新兵趴在地上。这样的新人,就算十个八个,也远远比不上一名有经验的老兵管用。但只要在城下给弓弩上弦,就算是从来没杀过人的一群平民,却也是很简单了。有着城墙的保护,不用担惊受怕,只需专心于神臂弓和上弦器。
北门下的一群和尚,平曰一个个有钱有闲,拿香客信徒的香油钱养得白白胖胖,虽比不得东京的和尚敢挟记招摇过市,但带着假发逛窑子,顺便勾搭良家女子,无论是军官还是士卒都实在见得太多。不过现在一个个光着膀子,满头油汗的给神臂弓上弦,倒也不是那么碍眼了。
之前的数曰,制置使司发出军令,调集城中壮丁练习如何使用上弦器。虽然曾经递上政事堂上的畜力上弦机只有三架,但有把子力气的精壮汉子,四里八乡的乡民都逃入了城中的太谷县城内,却绝对不会缺少。
“早就说了,这些贼秃就是闲得慌。就该让他们累一点,省得总是动歪心思。”
韩冈的幕僚们大多都受到了他的影响,对于佛门的看法,对僧人的观点,与他别无二致。不交税,不纳粮,还要从百姓那里收取供奉,除了少部分人以外,整个僧人阶层对国家并无大用在战阵上,不是随便哪个人就能适应那样的氛围。拿得稳刀枪已经是凤毛麟角,能学会合理的分配体力,不在一开始就把体力耗尽。
不过当原本由一人来完成的工作被分解开来之后,一切便再也不需要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