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查清楚他们的动向,我要知道他们想要前往何处就藩。”
“是!”陆文昭应下,并在见到朱由检没有其他交代后缓缓起身退出书房。
也在他退出书房的时候,朱由检放下了茶杯,低头继续处理起了奏疏。
只是在他处理奏疏的同时,一份弹劾的奏疏却映入了他的眼帘。
奏疏弹劾的人名让朱由检微微一愣,全因那上面写着一个熟悉的人名。
孙传庭……
“悲凉啊……”
当朱由检看到孙传庭名字的时候,伴随着一声叹气,数千里外的广东惠州府龙川县城外,一只粗糙的大手将枯草般的禾苗提起。
禾苗轻而易举的被拔断,然而那干巴巴的的土却如铁板般提不动。
大手的主人起身,露出的是坳黑的皮肤和沧桑的双眼。
在他面前,是放眼望去十数万亩绝收的田地,在他的身后是一条条干涸的河渠。
河渠底部干裂,深数尺而闻不到一丝水汽。
四周山脉尽数干枯而死的树木,整个世界昏黄,仿佛让人去到了二十世纪初的西北大戈壁滩。
丢下枯草般的禾苗,孙传庭心情沉重的转身。
他遥望身后数百步的龙川县城,或许只有城门口义诊的吴有性师徒,以及排长队的百姓能让他感觉一丝温暖。
“巡抚,龙川县全县绝收,只能指望您调拨粮食,或者以工代赈了。”
站在孙传庭的旁边,龙川知县用干裂的嘴巴说出请求的话,并深深作揖。
孙传庭见状扶起了他,瞧着二十余岁的对方,心里不免有些感叹,大明朝还是有好官的。
“龙川县的事情,我会向朝廷和户部上疏,请求从琉球府调粮来以工代赈。”
“只是这龙川县的百姓确实太多,如果每个县都如此的话,便是朝廷有心,却也无力。”
孙传庭的话很直白,那就是想龙川县的百姓迁移一部分出去。
只是对此,龙川知县却无奈的叹气道:
“下官又何尝不知,只是此地百姓故土难离,大旱两年,此地也不过迁出千余户,不足户籍十分之一。”
“百姓不走,下官自然不可能赶他们走,不然怎么对得起父母官的名头。”
“……”孙传庭微微皱眉,他看出来了,龙川知县或许是个好人,但并不是一个好官。
这种节骨眼上,还在提及什么所谓名声的,非蠢既坏。
龙川知县不蠢也不坏,他是纯属舍不得自己的名声。
这么看来,那些强行驱赶百姓前往旧港、交趾移民实边的官员,反而是给了百姓一条活路。
例如龙川知县这种,看上去是对百姓好,可一旦他解决不了百姓吃饭的问题,数万百姓就要和他一起饿死在这龙川。
一时间,孙传庭对对方的情绪也冷淡了不少,他看向龙川县,沉吟后询问道:
“龙川县有多少百姓?”
“六万七千三十七口,不算隐户的话……”龙川知县老老实实回应,而孙传庭闻言则是微微颌首。
过了片刻,他才开口道:
“我会上疏朝廷,请朝廷从琉球府调十二万石稻米前来,但就算以最快的速度,也需要两个月的时间。”
“巡抚放心……”龙川知县连忙作揖:
“县里虽然已经穷得揭不开锅,但依旧有一万六千石米,单纯用来赈灾的话,撑到两个月后没问题。”
“嗯……”孙传庭瞥了对方一眼,不想揭穿对方好名的心思,侧身越过对方后,向着其他田地走去。
龙川县是他这两年来踏足过的第九十四个县,孙传庭已经记不清自己下令拿下了多少人,又上了多少份奏疏,他唯一记得的,了解的就是不管他怎么处理,百姓的生活环境依旧没有改善。
大旱不退,所有早民都只能是勉强苟活。
朝堂上的那群人夸夸其谈,说每个灾民以工代赈能领取十五文钱,能买三四斤米,就觉得灾民可以滋滋润润的活下去。
却不想,三四斤米不是一个人在吃,而是一户人家,七八口人在吃。
三四斤米煮成稀粥,也不过就勉强活下去罢了。
朝堂上捷报如歌,金银堆山,可金银变不了粮食,没有粮食就养不活灾民……
走到一条干涸的河道面前,孙传庭停下了脚步,他眺望这条曾经宽十数丈,深八九尺的河道,随后走下河套,双腿走在龟裂的河床上,心中百感交集。
随他巡抚的幕僚跟了上来,稍微汇总了一下文册后递上去:
“巡抚,除了最后的潮州府没去,广东受灾请拨发赈灾粮的各府县数额都在这里了,合计八百二十七万四千三百石整。”
“八百二十七万四千三百石……”接过文册,孙传庭简单翻阅,随后才合上文册长叹一口气:
“今年,我们向朝廷上疏几次,索粮几何了?”
“这……”幕僚愣了愣,随后才作揖道:
“共上疏八十二次,索粮一千九百二十九万六千余石……”
“近两千万石……”孙传庭沉吟,不由摇头道:
“也不知道我这巡抚还能干多久,殿下又能保我多久。”
孙传庭话里有话,显然他多次索粮的行为让很多人十分不满,之所以没有传来弹劾的消息,都是被朱由检给拦了下来。
只是过去这么久,便是连孙传庭自己都察觉到了,如果大旱再这么继续下去,恐怕朝廷想帮也没有什么能力帮了。
“巡抚何必杞人忧天呢?再说巡抚您是为了灾民,又不是为了自己……”
幕僚看着孙传庭的背影,有些心酸的开口。
“去岁国朝入粮不过四千万石,我一人便用去一半,百官岂能容我?”
将文册递给幕僚,孙传庭看着长满干草的河道,心里如明镜一般。
“即便殿下能护着我,恐怕这巡抚赈灾的事情也干不下去了。”
“这赈灾的事情,挡了多少人的财路,殿下或许不知道,但你我又岂能不知?”
孙传庭反问幕僚,幕僚也被他问住了。
“下面的人有多少事情瞒着殿下?你我这次走来,看到了多少?”
孙传庭走在干裂的河床上,脚底传来土皮被踩开裂的声音:
“下面的人做官,哪怕是燕山的官员,实际上也是七分想着自己,两分想着朝廷,最后一分顾忌在百姓面前的颜面罢了。”
“这赈灾的事情,小到书吏,上到户部,谁都有自己的心思。”
“我这巡抚若是干不下去了,那边前往京城,把事情捅出来,把这群家伙的面皮揭得干干净净。”
“赈灾这件事情,反正我上疏不公也为公,我上疏无私也有私。”
“既然这样,早早把事情捅出来,大家都没脸没皮的互相攻劾好了。”
“只怕这样,会把殿下的面皮也给剥了去。”幕僚忍不住开口。
他这话,自然不是说朱由检也掺和到了赈灾贪污的事情里,而是指朱由检下面的人有不少掺和到了赈灾贪污的事情里。
“杀得一批,换几年太平安稳,便是殿下也会觉得值当。”孙传庭转身向着岸上走去,幕僚见状只能长叹一口气,跟了上去。
二人走到了城门处,此时天色已经偏黄,许多灾民已经离去,而在城门口摆义诊摊位的吴有性等十余名师徒正在收摊。
“孙巡抚。”
见到孙传庭过来,学子们对孙传庭打着招呼,孙传庭也勉强挤出笑意回应。
他走到了吴有性的面前,深深作揖道:
“又可兄……”
“伯雅……”吴有性见到孙传庭来了,也合上了自己写的医术,对其作揖回礼。
孙传庭瞥见那医术,便忍不住询问道:“这龙川百姓……”
“唉……”吴有性长叹一口气:
“还是那样,都是吃的问题,若是都能吃饱,便没有那么多问题了。”
医者父母心,饥饿惹百病……
吴有性知道百姓为什么疾病缠身,但这个病他治不了。
“我已经向朝廷请求拨粮了,希望广东的百姓可以挺到来年,来年大旱能减退吧……”
孙传庭兴许是多次听到了这个结果,因此没有叹气,只是默默说出了自己的安排。
“伯雅为百姓操劳了。”吴有性代百姓作揖一礼,孙传庭也道:
“明日便要前往潮州府了,又可兄好好休息吧。”
“伯雅同样……”
二人作揖回礼,随后便一起收拾东西返回了龙川县城。
只是那返程路上一高一低的佝偻模样,看的让人身心俱疲……
晚上的更新在十点半左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