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孙传庭上疏,请调恩科六千余名官员前往四川……”
天启九年的恩科如期举行,也如期结束。
二十二万参考生里,最后选出了两万四千六百余人。
只是让朱由检没有想到的是,孙传庭居然掐着时间让人送来了奏疏,还一张口就要走四分之一的恩科官员。
“他倒是挺会要的,审判在即还有心思用在这上面。”
合上名录,朱由检靠在椅子上对面前的王承恩抱怨孙传庭。
不过即便这么说,他还是在抱怨之后说道:
“调这次恩科进士一百二十七人前往四川,再调七千贡生前往。”
贡生在朱由检制定的恩科里就是次九品官员,而恩科进士则是担任知府、主薄、知县的正官。
这次虽然选出了两万四千六百贡生,但进士只有三百七十六人。
朱由检一口气调了近三分之一的进士和贡生前往四川,显然四川在他的计划中是很关键的一步。
王承恩闻言作揖回应,但紧接着他又作揖道:
“殿下、成德在殿外求见。”
“让他进来吧。”朱由检低头继续处理奏疏,而王承恩也退下。
过了片刻,成德的脚步声在承运殿内响起。
“恭请千岁安……”成德作揖行礼,而他眼下已经穿上了四品官员的官袍。
朱由检放下了朱笔,抬头看向他,随后心不在焉道:
“让你兼任礼部官学侍郎,你不好好忙着自己的差事,来承运殿干嘛?”
朱由检是明知故问,官学侍郎这个新设的官职,成德自然不敢不问他就去办事,而他这么问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成德眼下是燕山派的魁首,朱由检问他干嘛来承运殿,表面上是让他好好做事,但实际上是在责问他这些天干嘛去了。
“殿下,这些日子,下面的人对孙传庭在成都所做的事情颇有议论,下官惩戒了一批人,地方上的钱粮已经如数上交了。”
成德的话让朱由检有些满意,在他看来、哪怕成德忠直,但如果不能办事,他也不会重用对方的。
不过眼下看来,相比较顾秉谦和毕自严还要来找朱由检交代士绅的威胁,成德这种直接出手惩戒燕山官员的手段,更得朱由检之心。
他不可能和士绅妥协,也不可能和贪官污吏妥协,因此他要的不是转告,而是结果。
从这点看来,成德直接出手并不会让朱由检不舒服,反而他十分舒心。
“都察院查出犯事官员七百三十二名,已经尽数交给地方大理寺和刑部审判。”
成德恭恭敬敬的回应,背部挺直,双手自然垂在左右,回答完美无缺。
朱由检见状,没有夸奖,也没有询问什么,而是端起茶,沏了沏茶沫,缓缓抿了一口。
一个动作,十几个呼吸的沉默时间,这让成德觉得四下安静,只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声。
“盖九霄之下以黎民,振翅而飞乃御四海,何其哀哉……”
朱由检低垂眼帘抿茶,忽的来了这样的一句话。
成德闻言先是一愣,但马上领会话中深意,连忙开口:
“辜恩负义,上侵国帑,下掠民财,这些人若是不加以严惩,实属有负殿下,实属有负万岁……”
“耕地乃国本,分地乃国策,螳臂当车,自然要做好苍穹碾压而过的准备。”
“这七百三十二人,不过是一班贪官罢了。”
“殿下在庙堂之上绞尽脑汁,设法弥补亏空,他们在下面掘墙挖根,自视清高。”
“下官以为,流放已经无法遏制他们,不如押往南京菜市,枭首以正刑罚!”
他的话说完,声音在空旷的殿内回荡,许久之后朱由检才回应:
“按照你说的办吧,不过不要忘记,都察院虽然公务繁忙,但你还担着北方一京六省学子读书的担子。”
“我让人送去你院子里的工部文册,户部文册,你应该都看过了吧?”
“下官看过了,下官以为,先北而后西南,其后海外,最后江南,此乃国策。”成德将自己的想法简单总结而出。
说白了,江南势大,已经势大得敢于叫嚣朝廷。
大明二百余年,江南把控庙堂超过九成时间。
眼下推行全民基础教育,自然是要通过这个政策来降低江南官员在朝堂上的影响力。
江南再厉害,每年也不过就是能上京六七万人赶考罢了。
且不提西南和海外,单单北方这一京六省的官学如果树立起来,让数百万学子读书写字,然后再从中选出数万精锐研读进阶的教材,最后让他们参与恩科,同时提高恩科难度。
那么……
这样一番操作,江南还能在历次恩科、科举之中斩获头筹吗?
这次恩科,二十余万人才加,两万四千多人入选,但江南入选学子不过千余人,这已经足够降低了。
不过、这是一时的,江南的士绅在天启五年、天启六年才开始发力,成果得等到天启十年乃至十一年才能显露出来。
他们发力了,那朝廷自然不能坐视不管。
压制江南,让各省占据都差不多,这是国策。
不然,凭借江南的人口,经济,再加上他们在朝堂上的官员占比,这大明到底是谁的天下?
成德懂得朱由检的心思,他也在努力的去做。
他虽然忠直,但不代表他没有欲望。
他的欲望,就是登临高位,执掌内阁,最后青史留名。
好名的人,朱由检见的太多,自然不会觉得有什么。
瞧着成德的模样,他沏了沏茶,但这次没有喝下去,而是把茶放在了桌上。
“内阁和六部议事,在派人前往四川的事情上把你划去,这件事情你知道吧?”
朱由检没有打哑谜,因为他清楚,以眼下成德的体量,这种消息他肯定已经知道了。
既然知道,还不哭不闹,也不争吵,他想知道成德在想什么。
“下官在事情拍案后就知道了,顾阁老他们的意思是,下官资历浅,不能担此大任……”
成德一字一句,缓缓说出,语气语态都让人十分舒服。
“那你觉得呢?”朱由检一手扶在扶手上,一手放在了桌上,手指轻轻在桌案敲打。
“下官是天启六年的恩科进士,入朝为官不过四载,比起诸位阁臣和尚书,确实资历浅薄……”
成德的话表面是在谦虚,但话里又何尝没有不满之意?
他话中只有阁臣和尚书,也就是在他看来、内阁的阁臣和六部的尚书,也不过是一群倚老卖老,卖弄资历的旧官罢了。
屋檐滴水是一瓦接一瓦,人才更迭是一代接一代。
新官不算旧官的帐,资历再老的臣子,将来也是需要交职的。
他暂且忍两年,等他熬了资历,当上尚书,入了内阁,到时候才是卖弄本事的时候。
成德的话,基本和大部分燕山官员一样。
他们自视甚高,以为自己受到了新式的教育,就和旧式的官僚不一样了,也能更好地治理天下。
这种想法,倒是颇有一种普通现代人以为自己来到古代就能大展宏图,虎踞一方的自信。
不过理想化很好,但现实和理想往往截然相反。
在朱由检看来,成德想要入阁,登临高位,执掌权柄,那还得看看他的能力够不够硬,能不能和洪承畴他们交手。
尽管历史上他和金铉能力一般,但这个世界,他们却阴差阳错的入了燕山,练了一身本领。
可即便如此,朱由检也不看好他们。
且不提洪承畴、孙传庭,单单杨文岳和吴阿衡,卢象升这群人,成德就不一定能对付。
不过……
“官学司的事情,你好好办,多积累积累门生……”
朱由检没有打击成德的自信,而是好言指点了起来。
成德闻言当即眼前一亮,连忙作揖回礼:“谢殿下指点……”
成德想到了张居正,因为当年张居正就是在国子监担任了几年教谕,培养了不少门生,然后才有资本入阁,和徐阶、高拱打擂台的。
“下去吧……”
朱由检拿起朱笔,头也不抬的摆了摆手,而成德见状,在唱礼后便怀揣高兴的心情退出了宫殿。
他虽然没有在表面露出任何高兴的表情,但那心情和气氛,朱由检闭着眼睛都能感受到。
成德离去,王承恩在门口看着他离去,末了他便走进殿内,对朱由检作揖:
“殿下……”
“你看他离去的时候高兴吗?”朱由检头也不抬的询问。
“奴婢看……成侍郎十分高兴。”王承恩有问必答,而朱由检却也笑道:
“让他高兴的办办事,对他态度上点心。”
“奴婢领命……”王承恩点头颔首,心想下次见到成德,得让府上的人对他热切些,礼遇些。
只是不等他想法落下,门口的锦衣卫却走进殿内,作揖道:
“殿下,金融司李侍郎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