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到了浙江,朱慈燃他们可以看到许多在乡道上行驶的牛马车,甚至还有许多骑着自行车出城游玩的乡绅子弟。
他们见到朱慈燃等人乘骑的四轮车时,有人会好奇上前询问,也有人会问朱慈燃卖不卖,甚至一度出价高达百两。
这样阔绰的举止让朱慈燃印象深刻,但让他更深刻的还是当他们越过了温州和处州地界后的景象。
当他们抵达处州青田县地界的时候,一个依靠着小溪水的村子就出现在了桥的对面。
这里四周到处是山,只有河谷两边有一些土地,但并不多,只有千余亩。
朱慈燃他们之所以对这里的印象深刻,全赖那规模不下于集镇的乡村。
“小溪村……”
骑车过桥后,朱慈燃看着村头的石碑有些咋舌。
他与刘顺等人下了车,让另外两名锦衣卫把车顺着乡道骑出村子,自己则是步行向着远处的村子走去。
这座村子四面环山,建立的地方在一处高地。
村子四周只有千余亩开辟的农田,再往上已经无法开辟田地。
但即便如此,这个村子的规模却占据了河谷三分之一的面积,可见到底居住了多少人。
“你们是哪里来的人?!”
正当他们要进入村口的时候,一个坐在村口的老丈用拐杖跺了一下地,大声质问着他们。
浙东方言与大明的江淮官话有些不同,朱慈燃他们两人听着有些愣神,但之后他们还是猜到了意思,因而用官话回答道:
“老丈您好,我们是路过的学子,准备去杭州就读府学的,来这里是讨口水喝。”
朱慈燃亮出了一块作为学子身份的牌子,他们虽然听不懂老丈说什么,但老丈却听得懂官话。
他摆了摆手,用带着浓厚浙东方言的官话说道:“村里有井,打了水你们就可以走了。”
说罢,老丈对远处喊了一嗓子,说了一堆朱慈燃他们听不懂的话,然后他们就看到一名身着短衣的青年朝着他们快走过来。
他到了之后,先是用方言和老丈聊了聊天,然后才转头看向朱慈燃他们,警惕的用官话说道:“你们跟着我走,打完水就离开。”
“多谢了。”青年人的官话很纯正,看得出是系统学习过的,因此朱慈燃他们松了一口气。
在青年人的带领下,他们终于走进了这个村子。
具有历史感的老牌楼和青砖石瓦的老建筑分布于道路两侧,随着他们逐渐深入,目之所及的是古街、民居、石碑坊及塞门、塞墙。
当地的房屋墙壁都是用黄泥土夯成的高墙,房屋成建后被人刷上了白石灰,形成白墙灰瓦的建筑特色。
尽管有些宅子的白墙已经斑驳脱落,但看上去却仍然雄伟,那具有历史感的街道、房屋,可以让朱慈燃他们感受到这里的不凡。
“前面是我们的祠堂,你们最好不要一直盯着祠堂。”
瞥见朱慈燃和刘顺一直在打量村子,青年人小心提醒了一句,而朱慈燃他们也顺着他的话看向了前方的祠堂。
有卵石砌筑的墙看上去十分坚固,祠堂左侧还有一处古老的戏台子,现在依旧可以用来听戏,而祠堂门口则是摆放着两只大石狮子。
从上面斑驳的印记来看,这两头石狮子在这里停留的岁月已经很长,而祠堂高牌的“张氏宗祠”也讲述着这里的不凡。
只是可惜,由于青年人的提醒和警告,朱慈燃只是草草看了一眼便没有继续看,而是在青年人的带领下继续向前走。
从张氏宗祠到取水处是一条长达百来步的水泥街道,街道两侧的屋子大多都是很久之前就修建的,唯一有些新的,便是他们脚下的水泥地。
尽管水泥地不如青石路有意境,但它并不影响这里的古朴美。
然而古朴归古朴,对于外乡人的警惕却一直刻在这个时代各个村子的村民心里,尤其是以小溪村这种宗族式的村子。
取水的路上,道路两侧始终有许多男人看向朱慈燃和刘顺,这让刘顺一直警惕着。
与刘顺的警惕不同,朱慈燃反而大大方方的对两侧路人示意微笑,同时也数着他们的人数。
从村口到取水点,三百来步的距离,朱慈燃一共数出了四百多男丁数,如果加上他们的家卷,那小溪村的人口数量恐怕不下两千人。
两千人,这放在任何地方都能作为一个集镇了,但在这里只是乡村。
“到了,你们取水吧。”
青年人开口,朱慈燃他们也看到了村里的一口古井。
刘顺见状上前取水,将水装进水囊里,而朱慈燃则是打量着四周。
等刘顺取好水,青年人也不多话,直接送他们出了村子。
朱慈燃看了一眼青年离去的背影,随后与刘顺向前方的乡道走去,同时也聊道:“这村子的人口恐怕不下两千人。”
“只可惜他们太警惕外乡人,不然我倒是想问问他们这两千人靠什么生活,那一千多亩地可养不活这么多人。”
“询问村子的村官如何?”刘顺提议,朱慈燃也欣然点头。
二人来到了乡道上,紧接着便见到了停在路边的四轮车。
上车后,刘顺命一名锦衣卫拿上令牌去向村官打听事情,自己三人则是坐在了车上等待。
过了大概两刻钟的时间,那名锦衣卫返回了乡道路边,也将自己打听到的事情全都说了出来。
和朱慈燃他们看到的差不多,小溪村只有千余亩耕地,而村中男子的最大收入就是农忙之后去温州、青田等地打工所获。
也就是说,整个村子基本都是靠打工活下来的,而对于村子的人口数量,村官也在得知锦衣卫的身份后无奈相告。
纸面上,小溪村是九百三十七人,但实际上是两千二百三十九人。
村官之所以不上报,主要是县里并没派人来统计,所以为了避免让其他村官脸色不好看,他也只能不报。
他这说辞,似乎每个村官都能用上,归根结底就是随大流。
“浙江的人口数,绝对不止一千四百万,恐怕就算三千万都打不住!”
在得知了村子的实况后,朱慈燃笃定的开口,并追问道:“村民的饭食是什么?看了吗?”
“看了!”锦衣卫点头道:“此刻正是饭点,我和村官走走看看,各家基本都是河虾和河鱼,然后加上一叠酱油,一桶米饭加上一些汤菜。”
“按照蒲门镇的物价,一桌饭菜应该也就十三四文。”
十三四文,五口人吃,平均每个人不到三文,这样的生活并不算好。
“蒲门镇附近的青山村,我记得能勉强加一个地上的肉菜,这里不行吗?”
朱慈燃询问着锦衣卫,但对方却笃定的摇头:“不行,标下看了几个村民的屋子,里面根本没有养猪、养家禽的地方。”
“村民要吃,只能去镇上买,而附近大河镇的肉价是猪肉二十六文,牛肉二十二文,羊肉三十五文。”
“那村官说的应该都是真的,小溪村的百姓只能通过去集镇、县里打工才能养活一家子人。”
“有没有问他们为什么不迁移?”朱慈燃皱眉询问,锦衣卫点头道:
“问了,他们说海外凶险,并且不如浙江繁华,害怕迁移后连鱼虾都吃不到了。”
“混账话!”刘顺骂了一句,朱慈燃却安抚道:“这是地方村官不作为,不宣传所致,与百姓无关。”
说罢,朱慈燃也坐上了自行车,示意边骑边说事情。
刘顺等人上了车,自行车也在他们的踩踏下,向着处州府的府治丽水赶去。
骑行的同时,朱慈燃这才开口道:“浙江的问题,远比宫里传的还要严重。”
“朝廷派了那么多村官前来,这些村官在宣传迁移上却毫不用力,以至于浙江百姓根本不知道迁移能让他们富裕。”
“不让迁移,说到底就是因为人迁移多了,地方乡绅就没有佃户,没了可使唤的工人。”
朱慈燃的话让刘顺气的咬牙切齿:“这些乡绅,真该杀!”
“该杀也没用,朝廷里也有人不想让浙江百姓迁移。”朱慈燃说到这里时有些不好受。
他很清楚,不让浙江百姓迁移的人,说白了就是皇权治下的守旧派诸党。
对于他们,朱由校和朱由检都不可能动刀子全杀了,因为杀了他们,再清理了士绅,那朱由校的位置就不稳了。
“怪不得叔父要等大旱……”
朱慈燃叹了口气,总算明白了自家叔父为什么要靠大旱来移民,来统计江南三省的人口。
说到底,地方乡绅没有力量来对江南数千万百姓赈灾,救济,因此只能依托朝廷。
在他们开口求助的时候,朱由检也就可以把手伸入江南三省,不管是迁移还是赈灾,都方便了许多。
“去年浙江迁移了多少百姓?”想到这里的朱慈燃询问了刘顺。
“大概是四十六万,大部分都是迁移到了瀛洲。”
刘顺不假思索的回应,这让朱慈燃皱眉。
去年浙江旱情如何,朱慈燃是很清楚的,但就是这样的规模,也不过让浙江百姓迁移了四十六万人。
四十六万人对于各省来说已经很多,但对于江南三省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
十七年的休养生息,浙江十一府的人口,绝对在三千万左右,迁移四十六万人根本就缓解不了多少压力。
“叔父肯定知道……不然他不会调这么多粮食来江南,只是叔父怎么知道江南会有旱情……”
朱慈燃心里充满了许多疑惑,但是他的这些疑惑却没有人能为他解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