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完淳这话,让坐在一旁处理奏疏的曹化淳咋舌,齐王府内可是多年没见过说话那么大胆的外姓少年郎了。
“有点意思,你继续说说。”
齐国是金铉这群思想主义者建立起来的,虽然朱由检提供了主要的方阵,但细节上还是以金铉他们自己制定为主。
因此,就连朱由检自己都很好奇眼下的齐国到底和大明有多大的差别。
“是!”夏完淳听到朱由检想要了解更多,当即也走到了大殿中央,对着高台的朱由检作揖道:
“齐国谨遵殿下的治国良策,加上国寡民少,因此在官场之上只聊政事,如刚才李尚书和殿下讨论的就藩问题,这是属于私事,按道理下官是不能询问上官的。”
“其次,殿下和李尚书来回的对话太多,在齐国,官员们往往都是直接把自己需要交代的事情全盘而出,随后主官自己分析下令,下官执行便可。”
“先执行,觉得不妥后再上疏,这样能让事情变得没有那么复杂。”
“另外,在小子看来,国朝的官场思维僵化,许多官员做事还需要殿下苦口婆心的解释。”
“这样容易让官员疲惫,殿下自己更为疲惫。”
“长此以往,官场疲敝,若有偷懒的时间,百官必然争先恐后。”
说到这里,夏完淳顿了顿,然后才躬身行礼道:
“小子来到国朝就这几天时间,了解的也就这些,若有荒唐之言,请殿下恕罪,毕竟是殿下说齐国不需要太多虚礼,小子若是鲁莽了,那也是遵循殿下的国策。”
夏完淳这小子年纪虽小,但倒是观察细致,并且还懂得利用朱由检的话来自保,这让朱由检听后很是喜欢。
因此,朱由检不仅没有生气,反而笑着询问夏完淳:
“你在府学学习了五天,有什么收获吗?觉得大明的府学和民间与齐国有什么不同吗?”
“有!而且很多!”夏完淳丝毫不避讳的说道:
“小子在府学学习许多课程中几乎都有殿下和万岁的身影,但学子们对殿下和万岁几乎是截然不同的态度。”
“为何?”提及自己和自家哥哥,朱由检不由皱了皱眉。
对此的夏完淳并没有察觉,而是对朱由检解释道:
“书本上,对殿下所做的事情详细至极,反观到了万岁那里,提及万岁功绩都是统筹有方的一些虚言。”
“对于我等少年人来说,殿下那详细至极的事迹几乎是一个话本,学子们都能站在殿下的角度体验各种殿下经历过的事情。”
“但是反观到了万岁那边,虽然知道万岁有功,但具体是什么功绩,学子们却根本答不上来。”
“长此以往,也难免学子和百姓会崇拜殿下而不崇拜万岁。”
“就连民间,小子来往走访,许多京城之中的戏台也常常出现殿下和万岁的话本。”
“但这其中,殿下都是以挽天倾的伟岸形象走出,反观万岁的刻画十分浅薄,并没有彰显出万岁的雄才伟略。”
“另外民间给我的体验,齐国西京城的百姓大多淳朴,可京城内外的百姓大多狡诈。”
“齐国百姓朝气蓬勃,大明百姓却死气沉沉。”
“齐国百姓关注家国大事,《齐国国报》几乎被百姓抢断,反观《大明报》虽然记载了许多对百姓有利的政策,但百姓表现得态度却是浑不在意。”
“齐国百姓听闻可以开垦田地,大多喜气洋洋的搭乘火车,或者自己赶车步行前往开垦地。”
“大明百姓听闻可以开垦田地,却显得优柔寡断,不够积极且不提,即便决定移民,却恨不得官府将自己送到移民地,好似官府亏欠一般。”
“还有……”
“咳咳……”
夏完淳还想再说点什么,但角落的曹化淳却疯狂咳嗽,示意他别再说了。
夏完淳闻声也闭上了嘴,反倒是朱由检略微皱着眉,脑海中思考着夏完淳所说的话。
“你觉得,国朝和国家的百姓为何区别如此大?”
朱由检将问题抛给了夏完淳,夏完淳闻言也直接作辑道:
“小子以为,原因有很多,其中第一点是百姓的区别。”
“齐国的百姓,基本都是自发迁移的百姓,他们做好了过苦日子的准备,并且他们知道,只要他们卖力的开垦田地,他们的生活就会越来越好。”
“至于大明的百姓,尤其是留在中原两京十三省的百姓,大多都是顽固不迁移的百姓。”
“他们的想法,大多都是让邻居迁移,邻居吃苦头,然后自己分了邻居的土地。”
“小子以为,他们已经失去了进取之心,只有坐享其成的想法。”
“从父母看小子,因此在小子看来,他们的子嗣大多也是坐享其成之人。”
“其次,国朝的规矩太多,百姓见官员要下跪,平日里走路都要绕着官署走,见到富商便过去献媚,尽是利益。”
“反观齐国,百姓随意在各大官署门前熘达,得知身边人是官员也只是一笑,浑不在意。”
“小子记得很清楚,移民抵达齐国后,金长史安排的第一件事就是让官员前去迎接他们,对他们作揖行礼,随后才告诉他们齐国规矩。”
“初期也有许多不适应者,不管是官员还是百姓。”
“不过到了后来,官员百姓都享受起了这种气氛。”
“金长史对小子说过一句话,说这是殿下告诉他的,小子记忆很深。”
“我?”听到自己和金铉说过一句话,还让夏完淳记忆深刻,朱由检有些不解。
“是!”夏完淳作揖道:“殿下说,贩夫走卒都是一份职业,官员也是。”
夏完淳的这话让朱由检愣了愣,他早年性格跳脱,对于是否说过这种话已经不记得了。
不过就地位和性格来说,他对金铉说过这种话也倒不奇怪。
“齐国人人平等,回了大明却要这边作揖,那边跪礼,规矩不同让许多齐国百姓在齐国久居之后回国极不适应。”
“许多从事贸易的齐国海商每日都在港口处的酒肆、茶铺大吐苦水。”
说着,夏完淳顿了顿,然后对朱由检作揖道:
“殿下,您知道齐国之中对百姓和劳改工最严苛的刑罚是什么吗?”
“……”朱由检被夏完淳这问题问住了,他想了想自己制定的《皇明齐国律》,然后才开口道:“应该是凌迟吧?”
“不……”夏完淳闻言摇了摇头,随后对朱由检说出了一番大胆的话:
“在齐国,对百姓和劳改工最严苛的刑罚是‘遣散回籍’。”
“咳咳咳……”听到这四个字,曹化淳咳嗽的都让人觉得他似乎肺痨了。
莫说他,便是朱由检都在这一刻不知道要说什么。
倒是夏完淳,他却继续坦然的说道:
“因此,去岁金长史被召回国朝的时候,沿途的西京城百姓闻讯纷纷赶来,无一人祝贺金长史,只是夹道哭送,所过村市,悉焚香建醮,祈右其早日返回齐国。”
“小子来大明,也是因为家父让小子来殿下跟前学习,小子才愿意来往的,不然怕是终小子一生都不一定回来大明一次。”
夏完淳嘴里几乎把大明贬低了个遍,这让朱由检的面子有些挂不住,不由咳嗽道:
“咳咳,所以在你眼中,大明就没有优点?”
“自然有!”夏完淳不假思索的回答道:
“大明人口繁多,无比强盛,其内经济繁荣,这些是齐国拍马都追不上的。”
“不过,小子相信给齐国时间,齐国未来还是可以追上大明的。”
夏完淳言语中充满了对齐国的骄傲,但他这番举止却让朱由检皱眉。
他从夏完淳身上看出了一个问题,那就是齐国的百姓对大明的认可程度仅仅存在于“国朝”二字上。
他们虽然承认自己是宗藩体系下的大明百姓,但是却对齐国百姓的身份更为自豪。
这样的情况不算好事,长期如此,或许会让齐国对大明产生排斥感。
“必须得统一诸藩国教材,对诸藩国教育统一改革……”
了解了夏完淳这个从齐国长大孩子的想法过后,朱由检心里也对教育改革的范围开始了扩大。
在他看来,宗藩体系自然得是一体,在现有生产力下,宗藩体系能开拓的地方还有很多,现有的资源也够维持这个体系很久。
如果因为教育理念的不同,导致宗藩体系还没把基本盘占据下来就开始土崩瓦解,那朱由检这么多年就白忙活了,还不如一开始就带人跑路美洲。
“回答的不错,日后继续观察,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就告诉我。”
朱由检安抚了一下夏完淳,同时也给他指派了一个任务。
不过夏完淳却对朱由检作揖道:“其实小子来到大明不久,对大明的了解并不深,许多了解都是从诸位郡王口中了解的。”
“小子以为,殿下与其询问小子,倒不如好好询问诸位郡王。”
夏完淳把朱慈烺他们给扯进来了,闻言的朱由检也愣了愣,随后笑得十分开心:
“我倒是没想到,那群八九岁的娃娃都能有如此理解了,倒是我小瞧他们了。”
“殿下……”面对朱由检的开心,夏完淳却作揖笑着回应道:
“可不能小瞧诸位郡王,您在《国文》教材提笔写过一句话……”
“莫烦莫恼,须知英雄出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