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在眼下这个时代,这里依旧还保持着草原和小部分森林的自然环境,只有西北部有戈壁荒丘。
如果及时治理,那或许能让河北提前数百年,免受黄沙之苦。
当年朱由检第二次北伐结束,拿下泰宁三府后,他就下令让当地牧民和百姓不得砍伐当地树木森林来营造房屋,而是让人从燕山山脉之中砍伐树木运到此处给百姓建设房屋。
不仅如此,开平府还要在每年的春夏交际之时种树,对此朝廷也是有专项银两拨发的。
对于怎么种树,开平府官员的办法很简单,那就是开出每日十文的工钱,然后雇佣大批百姓前往靠近水源的地方种树,将开平府境内的树林连起来。
这在一开始,并不能取得什么成效,因为直到天启十二年,开平府的人口也并不是很多。
但是随着漠北、西域的收复,迁移到开平府的百姓开始变多了,至眼下,开平府的百姓已经有不下四十万人。
开平府衙每年也会在秋收后组织最少三万民夫来开平府西北部兴修水渠,建设一条条加了盖的暗河。
树木种植在暗河左右,到了需要种树的时候,百姓们只需要打开井盖,从暗河中用机器抽水便可。
朱由检他们现在虽然站在戈壁滩上,但在他们身后,实际上是一片片三尺还高的小树苗,并且由外向里的逐渐变高变大。
开平府治沙已经持续了十五年的时间,虽然北直隶、山西、陕西遭受多年大旱,但这里却一直幸运,稳定的少雨,但稳定的有雨。
至眼下,十五年时间,此地被人工造林三十二万四千三百二十七亩,虽然还不能为北直隶抵御所有风沙,但相信以后一定可以。
想到这里,朱由检将这段时间积攒在脑中的负面情绪都甩在了一边,埋头种起了一颗颗小树苗。
在他带着朱慈燃种树的同时,京城则是由孙承宗代为理政。
不过,孙承宗势单力孤,他的许多想法都难以实施,因此只是照常开了一次常朝,确定百官都没有什么事情上奏后便宣布了散朝。
常朝散去,有的人回了衙门办事,有的人留在外廷班值,还有的沐休返回家中休息。
似乎旧燕山派的倒下,对于众人来说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
新的燕山官员被颜胤绍和金铉笼络,并没有出太大的问题。
许多被成德按在村镇多年的燕山村官得到了提拔,不过他们被提拔的地方是海外。
金铉的笔头一勾,六万燕山村镇官员被提拔到了海外,他们全数官升一级,金铉用官职打动了他们。
不过,这只是昔日燕山旧人中的一部分人,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前往海外和诸藩国任职。
对于不愿意调任的官员,金铉则是口头上让下面的官员安抚他们,让他们等待十月恩科结束。
届时,十几万学子会涌入大明基层,许多燕山官员也就自然而然可以升官了。
朱由检将难题留给了金铉、颜胤绍,自己带着朱慈燃去开平府种树。
不过对此,二人倒是没有什么异议,而是勤勤恳恳的在任上做事。
只是,事情做多了,心难免有些疲惫,何况面对的还是大明庙堂的这些虫豸。
拿着一本文册,提着一个三层食盒,金铉当着两名锦衣卫的面走进了诏狱。
进入诏狱,一股木头的腐朽味,铁锈味便冲进了金铉的脑中。
他并不是第一次来诏狱,曾几何时,他也因为直谏而被朱由校关在诏狱之中。
现在想想,也算是故地重游。
带着这种想法,他在一名锦衣卫的带领下走到了一处由密封铁门关着的牢房。
锦衣卫打开牢房,金铉也坦然走入其中。
牢房之中只有一处能见光的地方,那便是一块砖头大小的窗口。
阳光洒进来,早向门口,洒在了挡在门口的金铉身上。
他用手遮了遮刺眼的阳光,也看到了坐在稻草堆里打坐的成德。
他头发散乱,衣服虽然还算干净,但金铉也能闻到他那许久没有洗澡的气味。
“元升,我来看你了。”
金铉的话响起,背后的牢门也缓缓关上,而打坐的成德也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看到了站在阳光里的金铉,金铉着一身灰色的道袍,头上戴着四方巾和网巾,一身穿着不显富贵,但胜在干净。
反观自己,身着灰扑扑的囚服,头发散乱,坐在阴暗处,好似一小人。
成德没有开口,金铉却自顾自找了一处干净的草堆坐下。
那四五平的狭隘牢房坐下两人倒也不显得拥挤。
金铉将手中的文册递给了成德,随后将自己带来的食盒打开。
一壶“太嬉白”,两盘肉菜,一盘素菜,最后是两碗白花花的米饭。
“酒是殿下赐的,菜是我娘亲做的。”
“你的苦衷,我已经全数告知她了,我娘亲让你走出诏狱后,去家里吃一顿便饭。”
金铉一边给成德倒酒,一边告诉他自己的一些琐事。
成德听完后也精神了一些,他看了看手里的文册,没有打开,而是递回给了金铉。
“既然已经是白身,这文册便不是我能看的了。”
说着,他将文册放在金铉怀里,自己拿起酒杯一饮而尽,深深舒缓了一口气。
有齐王的吩咐,他在这诏狱之中虽然住的不行,睡的不行,但起码不会挨饿。
至于齐王吩咐的酒肉饭食也一样不少,不过成德并不动筷,只是常常以一碗米饭下肚,勉强吊着这条性命。
金铉会来,一是他想来,二是陆文昭看成德这样不是办法,怕他饿死诏狱之中,所以特别交代金铉前来。
“在外用燕山威胁殿下,在内用绝食威胁殿下,你这样让殿下很难做……”
金铉给成德的酒杯倒满酒水,同时给他递上了筷子。
面对酒杯,成德接过一饮而尽,面对筷子,成德却没有接过,而是在喝完后看向金铉,轻描淡写的说道:
“只有殿下才能救大明……”
“救大明?”金铉苦笑摇了摇头:“现在的大明,已经不需要殿下了。”
“它过于老迈,已经经不起折腾。”
“它需要的是循序渐进,需要的是一位守成之余还能开拓疆域的帝王。”
“比起大明,齐国更需要殿下,而齐国进步越快,大明进步的也就越快。”
“就藩齐国,这是取祸之道。”成德打断了金铉的话,他并不觉得朱由检去齐国会让大明进步。
大明老迈他承认,也正因为大明老迈,才需要朱由检坐镇中枢,让这个思想老迈的王朝,一步步适应自己那强壮的身体。
就藩齐国,那不是给大明一个答案效仿,而是培养一个大明未来的对手。
齐国的地理环境得天独厚,只要有一支强大的海军,几乎可以立于不败之地。
这样的存在,即便朱由检不过去,齐国的发展也绝对不会慢下来,更别谈朱由检就藩过去了。
朱由检不就藩,加上朱慈燃,大明最少还能稳住百年国祚。
可如果朱由检执意就藩,那大明的国祚还有多久,没有人能知道。
“宗藩是一体……”金铉忍不住说道,却又被成德打断:“你相信吗?”
“……”成德的话让金铉略微沉默。
片刻之后,他继续接上成德的质问:“最少眼下是,未来几十年也是。”
“可几十年后呢……”成德询问金铉,并搬出了《燕山教材》:
“燕山政治第六篇的中心是什么?你还记得吗?”
成德不给金铉回答的机会,抢答道:“是不把困难留给后继者。”
“眼下既然有机会开创百年之功,那为何去贪恋几十年太平?”
“限制皇权,这件事是我主导起来的,为的便是照顾殿下颜面。”
成德语出惊人,并接着说道:“殿下重情重义,不愿夺取帝位,那帝位便让给他们。”
“留下,做一个独相,让大明百姓再享受百年太平,这有何不可?”
“只是为了所谓的兄弟之情,让百姓蒙尘,这不是我心中的殿下。”
“但殿下就是殿下!”金铉出声打断,并直勾勾的与成德对视:“我支持的是殿下!”
“……”金铉的话让成德一时间无言以对,牢房之中陷入了寂静,以至于几分钟后守在门口的锦衣卫忍不住敲了敲门。
“笃笃笃……”
那敲门声打破了二者之间的死寂,金铉率先服软:“今日不谈政事,只是吃吃饭,聊聊曾经。”
“你用职权进入这里,却说不谈政事,不觉荒谬吗……”成德一句话把金铉憋死在了这里。
确实,曾经的金铉是不可能用职权之便来这种地方看望友人的,曾经的他会做的,只是一味上疏,对事也公私分明。
可是现在……
“你变了,走吧……”成德最后喝了一口酒,然后躺在了草堆上,侧过身去不看金铉。
金铉瞧着他侧躺的背影,欲言又止,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
许久过后,他将自己带来的食盒收走,留下了饭菜。
瞧着成德的背影,金铉目光复杂,转身之余只能交代:
“饭菜是我母亲的心意,吃了吧,改日我再来看你……”
话音落下,他走到铁门处敲了敲铁门,门外锦衣卫看了一眼牢房之中成德的状况,然后才将金铉放走。
过了数秒,铁门关上的声音响起,金铉的脚步声也越走越远。
最后,这狭小的牢房里又只剩下了成德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