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二十一,靖王、徐峰、周凌凌、东方晓扶灵启程。皇上带着玉淑妃、乐妃亲来相送。临别时皇上千万个舍不得,竟不能出口。从聂群手里取他曾送过逸然的短剑道:“这柄剑在抄叠岚山庄时抄了回来。朕仍赐给你。必要时临机而断,也可防身,不可遗失,早去早回。”逸然谢恩,接了,起身走了。皇上目送他们直到看不见了方回。
一路行来,都说是皇上、皇妃相送。十亭官员倒有八九亭相迎相送。更有赶着巴结的。被一路当回。
三月初二,已来在寿州驿馆。徐海音去官府提交了手续。由府官亲自送到一处庄园外。园内一应俱全,倒比馨香苑还大了些。说是东方晴在世房产。徐海音回去接了众人。庄园外搭了灵棚迁了灵来,大小官员、来拜祭的人,络绎不绝。至亥时二刻,方送走了所有客人。着几个胆儿大些的在灵前守着。周凌凌姐妹方去歇了。
次日清晨,东方晓汇了靖王夫妇正吃早饭。有人来报灵棚里来了一对夫妻哭得凄惨。东方晓道:“姐姐身体欠佳,又一路舟车劳顿,今日先歇了吧,我去看看。”凌凌点头。东方晓便自己走了出来。去至门首,徐海音也来了。二人一同来在灵前。那男的四十来岁,看衣着像是有些家当的人,那女的声声哭着妹子。逸然便疑心他们就是当年逐母亲出门的柳金夫妇,跪在灵前还了一礼道:“小女初归故里,不识尊长,还望赐教。”
那女的止住了悲声,竟没有一滴眼泪。看着逸然,半晌道:“他是你舅舅柳金,我是你舅母柳陈氏。”
逸然闻言面上冷了下来,只低了低头道:“东方晓见礼了。”柳陈氏见逸然面上不悦。忙哭道:“都怪你舅舅当年短见,做下了那不义之事。姑娘大人大量别和他计较。”
东方晓抬眼处,却见柳金老泪横流,对柳陈氏之言竟似没听到。看来当年之事应是柳陈氏作怪。想着母亲只有这么一个哥哥,心里便不再怪他们。流泪道:“母亲去的悲惨,甥儿已然替母亲雪了冤仇。舅舅也莫要过分难过。若伤了身子,岂不是叫逸然不安了?”
柳金哭道:“当年你母蒙难,只怪……只怪舅舅……我……我无能啊……不想……不想竟是今生……绝别,个对不起你啊!”说着泣不成声,捶胸顿足。逸然看在眼里忙去搀起。徐海音也帮着扶向内厅。
进了府,柳陈氏便问:“听说逸然是皇上的心尖子,想来日后是要做娘娘的了!”
这时靖王的随侍侍书来讨示下。闻言道:“郡主时许了徐将军的。莫胡说,惹出事来可不是玩儿的。”转而曰:“王爷差奴才来请郡主的示下,本家叔辈旭日姥爷的家人求见,君主的意思。”
柳陈氏插口道:“当年害得妹妹一家那么惨,又来做什么?不见。”柳金白了她一眼,向逸然道:“你舅母不识大体,姑娘别记怪她。”东方晓欠了欠身道:“舅舅多礼了。叔叔居心不好本该不见,只是我本同宗。岂有隔岸观火的道理?舅父、舅母请到客房歇息,迟些了逸然在去拜望。”流金夫妻点头称是。
逸然唤过洛阳带来的两个侍女宁儿、桂儿吩咐了几句。二侍女带着柳金夫妻去客房了。此时方向侍书道:“请来人到正堂里相见吧。”侍书应声先去了。逸然先去汇了凌凌,姐儿俩方去正堂。
一进正堂就见一名妇人披麻戴孝跪在堂前。姊妹两个都来搀扶,那女人却不可起来,磕头道:“拙夫东方旭日居心不良当年为一己之私,构陷兄长。至使兄长客死异乡,本该重罪。姑娘今日荣耀还乡。拙夫已是阶下之囚一月有余,受尽苦楚。民妇知道姑娘心中不畅,特披麻戴孝子侄一般前来叩拜,为姑娘解气。姑娘有什么不顺心的只管教导,东方韩氏绝无怨言。”东方晓听在耳里,深感此位婶母心地不恶,字字深切。心下敬重,又来相搀。
东方韩氏道:“闻听姑娘识得几位东都大官,民妇不敢奢求拙夫开释,但求姑娘念在一脉相承同为东方氏后人,替他说和说和勉了拙夫在狱中零碎苦刑吧。”说着不停地叩首。逸然拉也拉不住。周凌凌对当年柳氏凄惨景象记忆颇深,不能释怀。只冷眼傍观。
东方晓正要说什么,却听外面一片大乱。一名女子打了进来。合院家丁被打的七零八落。口中还道:“娘,您起来。是她们害了爹,别求她们。您快起来。贱人,你是什么东西,敢受我娘的拜?”说着挥剑砍向东方晓。
徐峰赶来,忙去解救。二人斗在一处,她竟能接下徐峰招式。东方韩氏忙喝道:“晨露住手。”原来她是东方晓的堂姐东方晨露。这东方韩氏生有一男二女:长男朝晖,七八岁时夭亡了。长女朝露,现已出嫁武阳郡富甲为妾。次女名唤晨露,顶数她由来溺爱,品性又仿了其父更骄纵坏了。哪里听得进她母亲的话。仍和海音缠斗着,徐锋到底强了些,寻了个空子,以剑鞘击腕;长剑直抵东方晨露咽喉。才算了事。
海音收回了长剑,放了她。东方晨露拾起被击落的剑,却不敢再妄动了。
少不得东方韩氏又为这个赔了许多不是。逸然向东方夫人云:“婶娘,虽然我们之间不很愉快。可是您的话在理,同为东方一脉,逸然还要尊您一声婶娘。叔父获罪乃朝廷钦定的。若要出狱还需万岁恩典特赦。若婶母信得过逸然,回京后侄女一定替叔父求情就是了。至于叔父牢中受刑,可请姐夫帮忙。”说着替她引见曰:“这位是母亲收的义女,现下尊为靖王妃。姐夫与圣上同为当今太后所出。”韩氏会意忙向凌凌叩首。
凌凌也只好搀起她来好言相抚。命人请了靖王来。韩氏又来见礼。靖王忙叫人搀起她,听了来意,目光扫向凌凌姊妹。料想既能请了他来,必有相允之意。温言道:“夫人不必多礼,依着周氏,小王也该尊您一声婶母。东方叔父之事乃皇兄钦定,小王是做不了主的。至于牢中受苦,小王倒是可以略尽绵薄。”说着叫过一个军士,将府牌递了过去道:“你去官衙传本王喻:圣旨只让东方旭日落狱三年,谁敢妄动私刑,找本王说话。”那军士得令走了。
东方韩氏千恩万谢。带着晨露出来祭奠柳氏。东方晨露的香竟断做数截。韩氏见事不吉。忙带了女儿离开。
东方晨露却不停的瞅着来往忙碌的海音。最后,索性上前云:“我是东方晨露,你叫什么名字?”徐峰止步道:“在下徐峰。姑娘有何指教?”东方晨露道:“我们同是习武之人,有什么就说什么。我喜欢你,你到我家提亲吧。”这话倒把许峰说怔了。只听东方晨露继续道:“我家就在隔壁院子,不比这里小,我这形容也亏不了你。”说着还取下随身玉佩要给海音。
徐峰并不接冷冷道:“多谢姑娘美意,徐某已有妻室,恕不能允姑娘的好意。”东方晨露闻言呆在了那里,自语:“怎么就有了妻室了?”海音也不理她去忙了。
刚巧梨香经过看在眼里,便回去说与了逸然知晓。逸然伤心了一路,听这话倒是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笑意。海音回来取东西,一见东方晓心情好了些。云:“难得你今日心情好了些,这一路可叫我好担心。”东方晓看着他道:“听说你今日动了桃花劫了。”
徐风闻言一怔,不悦道:“谁这么嘴快?”东方晓叹了一声云:“她倒是干脆。只是来的干脆,去的也痛快。”海音道:“什么?”
东方晓道:“记得母亲在时说过:她叫东方晨露,大我三岁,长得倒是有些姿色,只是娇惯得很了,有些过了。”海音不耐烦道:“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东方晓叹了一声出神道:“他们虽不好,却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血亲。只是不知爹娘若在,会不会原谅他们。”
梨香道:“那么姑娘真的会帮他们说情么?”
逸然叹道:“只要姐夫插手,叔父自然不会再受刑。说不定还以悄悄的回来,只要他不再生事,没人会报上去的。”梨香道:“那可是圣旨让押的,他们敢放?”逸然冷冷一笑道:“官场上一向瞒上不瞒下的。现下姐夫在此还不赶着巴结?唉——”
梨香不解道:“那,姑娘怎么还请王爷出面?”逸然又叹了声道:“便是要他们全部人头落地,爹娘亦不能重生。倒不如做些善事替爹娘积些功德,叫二老在那边也少受些苦楚。”说着又哭了起来。
徐海音看着心头不忍便道:“怎么又难过起来了?我这里还有些银钱,临来时,爹娘又给我带了些,总也有五六百两,不如替二老做个粥场吧?”
东方晓止住悲声道:“罢了。你的俸银有限,公公婆婆也是辛苦攒的,做为儿媳我又尚未过门儿,怎么好如此用你家的银钱?我的俸银出自宫中,能支应下这里日常已然不错了。馨香苑亦出自宫中,怎好乱用?姐姐姐夫又不欠我的,越发不能用了。唉——”
海音拉着她道:“你就是太多心了,才这般辛苦。你我之间还要算得那么清楚么?”
东方晓勉强一笑云:“理度如此,该守的还是要守的。”
这时琴韵进来道:“禀姑娘、姑爷,聂公公携圣旨到了,现在正堂外。请全府上下前去接旨。”徐海音笑道:“你叫我什么?”琴韵不解道:“姑爷啊!”海音从怀里取出十两白银道:“这么叫我的,你还是第一个。这个赏你买些花粉儿去。”琴韵接了银两笑道:“谢姑爷,谢姑爷。”
东方晓笑道:“唉——这银子好挣,轻轻地便得了十两银子去。”海音拉着她道:“走啦,又在这里感慨!聂公公还等着呢!”他们一同去接旨了。
在正厅内众人皆在,逸然帅众跪接圣旨。
聂群朗声道:“逸然郡主谦逊温良,辅弼社稷,朕遥感东方氏祖训优良,子孙方能贤孝。特赐东方晴正三品左散骑常侍。其夫人柳氏正三品郡夫人,重起庙堂可立碑述传,钦此。”逸然叩首道:“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万岁。”方接了圣旨起身。
聂群又从怀里取出一叠银票道:“皇上特赐五千安灵费,另有二千两做个舍粥场子,替夫人做些功德吧。”东方晓又谢了圣恩。聂群使了个眼色,去了无人处。逸然也跟了过去,聂群从袖管中取出另一道圣旨。
东方晓正要跪接。聂群忙道:“这道圣旨不是给你的。皇上料想东方旭日的家人必会烦求姑娘救人。姑娘若冷眼旁观,恐对您名誉损伤,所以给了令叔父特赦。又恐姑娘痛心令尊昔日冤仇,所以这赦与不赦皆由姑娘定夺,您收好了。”
东方晓“哦。”了一声,接过圣旨,藏于袖中。方道:“皇上近日可好?”聂群叹了声曰:“还好。只是挂念姑娘,有些食不知味。”逸然无语,良久又道:“皇上可曾宠幸过玉淑妃或乐妃娘娘?”聂群黯然摇头。
逸然吁了一口气云:“如此,皇嗣何处?社稷堪忧啊?”捏群亦道:“谁说不是呢?”道罢要走。逸然忙道:“公公长途而来怎可不用些膳食便去呢?”聂群道:“如此便打扰了。”二人入内,聂群用了些膳食去了。
逸然、靖王、凌凌、海音商议了,全城贴了布告,设了粥场。
入夜时分,韩氏又来相谢。说是官府已不再跟东风旭日寻不自在了。还许了家人探视。东方晓便索性将那道恩旨给了她。韩氏感激涕零。当场许诺东方旭日放出后,着重孝来送兄嫂。
次日,东方旭日果然戴了重孝携妻女同来,守在灵前。有了叔婶的帮忙,指点。逸然等人轻便了许多。
三月初八,东方两府白幡重孝铺天盖地。宗庙内东方晴,柳氏描了影像,设了供奉。
起灵时,本家、宗亲、故友、沾边的、不沾边的、官府的、当差的都来相送。皆称其隆重本府首数。更有甚者寿州太守竟送来一对孩童说来生祭。逸然忙制止道:“慢。容我问问。”来人停手。逸然见那小女孩年约八九岁,长得十分可爱,一身素服。神情十分惊惧。那小男孩也就五六岁,显然不知什么是生祭,只是拉着姐姐撕闹。
逸然伸手将小女孩拉了过去云:“你叫什么名字?父母在哪里?”那小姑娘哭道:“我叫李雯,弟弟叫李霄。是保宁王的孙儿,孙女。爷爷和爹娘被弃市了。这剩下我和弟弟。我是被分过来做奴役的;弟弟被大将军送给了太守做小厮的。我们两个天天挨打,今天不打了,却送来生祭。皇爷爷驾崩时我见过,知道生祭就是把人活埋了。或斩成几截陪死人埋了。我怕……我怕……好姑姑您求求他们;我们就是受再多的罪,挨再多的打,也不要生祭。弟弟还那么小,放过他吧!”说着抱住逸然哭了起来。小男孩也跟着哭了起来。
逸然闻言呆住了。可怜他们也是龙子龙孙人上之人,一夕之间却变成了人下人,受尽艰难。大人犯罪,孩子,在此受难于心何忍?这时衙差过来拉他们去生祭。
一时情切,东方晓将姐弟二人揽在怀中。柳眉一挑云:“住手。他们总是获罪,皇上尚且能饶他们不死,你们凭什么要将他们生祭?更何况他们是李氏子孙,纵然不再荣宠,谁敢如此作践?”
那太守过来道:“郡主,他们可是您的仇家啊?这不也是为您出气不是?”逸然道:“好既要与我出气,把他们交给我,日后由我管理。我父母一世乐善,绝不会同意如此伤生害命!”那太守面有难色,看来另有隐情。
靖王心知逸然素来心善,不愿她不开心;这么可爱的孩子若要生祭,也于心不忍。便道:“此事由本王做主,生祭一事作罢,他姐弟二人交由郡主管教。太守好意本王心领了。”
太守仍为难道:“这样不好吧?”
靖王不悦道:“这样不好?那么当着李氏子孙的面生祭本王的亲侄儿、侄女,就好么?你是在给本王难看么?”那太守闻言吓得连连作揖道:“下官怎敢?下官怎敢?王爷息怒,她们原是康庆王送给郡主的礼物。下官哪里做得来主?”逸然闻言明白了康庆王的用意,曰:“即是康庆王的礼物,我自然会与他们说明。此事就不劳大人挂心了。”那太守方不语了。逸然便叫他们挨着自己跪了。葬礼继续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