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项事毕,回到府里已是掌灯时分。逸然并不以女仆身份看待他们。安排她们在自己房侧的一间正房中休息。
这日在房中醒来,听见有人在干活。爬起来,却见李雯趴在地上擦地,不懂事的李霄骑在身上。可怜李雯满头大汗地擦着,还得一边哄着弟弟玩。
逸然过去拉起来道:“别擦了。姑姑不是叫你们来当下人的,这府里不缺仆人。”谁料李雯跪下道:“姑姑别赶我们走。我会擦地,洗衣服,不要挣钱,只要姑姑给口吃的,别叫我和弟弟冻着、饿着就好。我一定会……”逸然看着懂事的李雯,一把搂在怀里道:“其实是姑姑害了你们全家,你不恨我么?”
李雯抬起头看着逸然道:“我知道爷爷和叔叔是犯了谋反大罪,我们才成了这样的。叔叔杀了您的母亲,姑姑还肯就我们。姑姑是大好人。我只有比他们干得更好,姑姑才会留下我们。我知道这里是您和周姑姑掌事。周姑姑不爱见我们,我只有求您了,留下我们吧!”
门首周凌凌也听到了,云:“那你们就留下吧。跟着你东方姑姑,好好学习诗文,刺绣。”李雯磕头谢恩云:“谢谢周姑姑,谢谢东方姑姑。弟弟长大了我一定会告诉他一切,叫他永远记住两位姑姑的恩德。”
凌凌把他们拉了起来。也觉得这姐弟俩很值得怜爱。又安排众家人不的一下人看待。叫侍书、侍剑领了银两替他们做了几件衣裳。下人们称李雯为雯姑娘,称霄儿做公子。从此只管读书认字,海音闲时也教他们些功夫。李雯很认真,也很勤奋,可是到底有限。李霄却是块好料,大凡看过的都能一样做来。
离此不远的一个小镇赶集,很是热闹。东方晨露打扮得十分浓艳来邀海音赶集。
海音道:“多谢姑娘美意,在下处理完这里的杂务就要返程了。着实没空,姑娘还是另邀旁人吧?”转身要走,被东方晨露拦住道:“不行。每次来请你,都不肯,给我说出个道理来。”许峰也毫不客气道:“首先,徐某已订了亲事,不可以再招惹旁人。再次,姑娘如此不顾闺阁礼数,实在不像闺秀作为,所以你我永远也不可能有所沾染。”
东方晨露急了曰:“那么她呢?你怎么就可以和东方晓出双入对?她就比我淑德了么?”徐海音冷笑道:“是。她就是我未过门儿的妻子。我们之间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怎么样也不算违了闺训。那么你还要和她比么?”东方晨露张口无言,恼羞成怒,和海音动起手来。打斗声惊动了家丁、婢女。立时报与了东方晓和周凌凌。靖王亦在内庭闲坐,闻讯过来,只坐在厅前品茶观斗。
凌凌姊妹出来,见斗得厉害,点手叫过墨雪耳语几句。
墨雪出了门,不一刻请了韩氏夫人来。韩氏一见晨露气得浑身发抖,喝道:“住手。”二人停了手。韩氏斥曰:“不知羞的东西,还不快回去。头两日才送了你伯母出门;你父尚在病中;你便穿得如此红艳,还在你伯父家与客人动手,就不怕人笑话么?”东方晨露这才低着头走了。韩氏又向靖王夫妻赔了一通礼才走了。
靖王过来拍着海音肩头笑云:“如此你有得烦了。不过也好,也可拿来练手,功夫到不怕慌了!”
徐海音又好气又好笑道:“去——让你拿来练手,你要不要啊?”
靖王仍取笑道:“要啊!可人家没看上我啊!”凌凌脸上冷冷的走了,靖王忙去相扶。凌凌长吁一声,拨开他的手回屋去了。
海音却笑道:“等着挨雷吧!”
逸然默默转身也要回房。海音忙叫住道:“别回去了,天天闷着,总不舒服,出去散散心吧!”逸然点头。
府里的两个小丫头过来道:“府里闷得紧,姑娘能带着女婢去吗?”
逸然这才想起问她们的名字,从何处来?其中有一蓝裙婢女回云:“奴婢白蔻儿,十七岁。我娘是夫人当年的陪嫁丫头王春燕,父亲是这院里的老人儿白大海。除了管家,我们大都是当年大老爷的下人。”另一个年龄相仿的绿衣姑娘道:“奴婢与姑老爷同姓名蝶儿,今年十五岁,不是这府里的家生子儿,是大海伯伯捡来的孤儿。”他们一次自报家门。
听完一院下人的报门。逸然道:“好。都去忙吧!”众人散去。逸然叫住蝶儿、蔻儿云:“白老伯夫妻,我娘提过很忠心的。你们从现在起专心服侍雯儿、霄儿有什么需要的,不懂得问宁儿、桂儿。”二侍女称是。逸然又道:“去请雯儿、霄儿来,带你们出府转转。”二侍女高兴的去了。
不一会儿带了李雯、李霄来。那姐弟两个白素素穿了一身。李雯也似凌凌、逸然般戴了朵白花。李霄则是绑了白色的发带,头绳。逸然不解云:“你们没告诉她们要出去吗?”雯儿忙道:“说了。姑姑别怪蔻姐姐。是我想着叔叔对不起您,我们又不能做什么,就陪着姑姑戴几年孝。算是替叔叔赔礼了。”逸然闻言搂着姐弟两泪如雨下。
许久徐海音方道:“别难过了,难为孩子们想得周全。我们出去走走吧。”东方晓擦了眼泪,吩咐蝶儿、蔻儿好好照顾他们姐弟。便带着他四个出门了。
路上,蝶儿、蔻儿果然尽心。逸然与海音商议:“雯儿、霄儿勤勉上进,又识贤德。可惜身份不好,前程有限。”海音道:“她们叛臣身份是皇上钦定要脱奴籍,不那么容易啊!”逸然不再言语。海音看到有几个卖小吃的摊点,云:“你等一下,我买几样小点心,你与孩子们吃吧?”逸然点头。徐峰刚走到摊点前,蝶儿一声尖叫。徐峰本能的转面向逸然。在逸然的肩上横了一柄剑,东方晨露在背后劫持了她。蔻儿、蝶儿本能的拉住了李雯姐弟俩。徐峰向他们道:“别担心,这里有我,带他们回去。”二侍女带着他们依依不舍的哭着走了。海音的手摸向了剑柄,东方晨露道:“我知道你很厉害,但是就算是死的那一刻,我也同样可以割断她的脖子。”徐海音投鼠忌器只好由着她走了。
出了城,东方晨露在一片空地停了下来。徐峰冷冷的站在对面。东方晓颈上的剑撤了。
东方晓缓缓回身,却忍不住笑了。只见东方晨露挽着随云髻,金花玉饰,眉心贴了黄花,画了杏色峨眉,俏眼水波也不知施了多少脂粉,本来鲤鱼唇偏画作了樱桃状。整张脸跟个名伶戏装般,似乎略动一动就能掉个人影儿下来。一身水红色衣裙,嫁妆一样。却又凝眉立目手横宝剑。
东方晨露怒道:“你笑什么?”东方晓道:“姐姐要登台么?”晨露不解曰:“什么?”逸然劝道:“打扮的过了!”晨露却恼了道:“住口,你出招吧!”
逸然“啊?”了一声。
东方晨露继续道:“你赢了,将军归你;我胜了,你退婚,将军归我,你离他远点儿。”
逸然闻言只管笑着。东方晨露大怒横剑指向逸然。
徐峰忙拦在中间曰:“我跟你打。”晨露道:“你怕她打不过我?”海音气道:“她就没学过,你不是欺负人吗?”东方晨露张口结舌道:“那么你又喜欢她什么?”
海音气极不待理她。逸然笑云:“姐姐长我几岁,该比逸然懂得多一些,难道天下的情皆是打出来的?海音不是玩物,谁胜了算谁的!”晨露道:“那你说怎么办?”逸然过去道:“你们好好谈谈,也许你能找到答案。或许是你想要的;又或许不是你想要的;你自己裁度着办吧!”说罢转身便走。
徐海音一把拉住道:“你在说什么啊?”依然轻轻的拉着他柔声道:“和她好好谈谈,迟早是要解决的。我回去等你。”逸然放开海音缓缓地走了。在徐海音眼里,此一刻的她竟是那样的宽容大度!
逸然走后,他二人各自收了剑。东方晨露依然问曰:“你到底喜欢她什么?我真的就那么不堪吗?”徐峰吁了口气云:“我们走走吧!”
二人走着。海音道:“女孩儿家的美不在她长得有多美;也不是她家里有多少钱,她招式有多厉害。你知道么?”晨露不解道:“那要什么?”海音指指自己的心道:“在这里。它是由内而发的端庄、高洁、宽容大度。那才是最让人心醉的美。其实你不必为谁而打扮的这个样子,其实,你平常的样子何尝不是娇艳动人?只是,我……”不等他说完,晨露插口道:“真的吗?我平素的样子就很好?”海音微微点头。东方晨露不复多言,转身就跑。
徐海音顺着逸然走的方向寻去。走了一段,过见一白衣素服的姑娘顺着河水缓缓走着,赶上去,果然是东方晓。徐海音与她携手而行。逸然道:“谈好了?”徐峰苦笑:“你堂姐太心急,话未说完就跑了。”逸然淡淡一笑云:“慢慢来吧。或许有一日她就明白了。”海音点头。又走了一段,几个孩子在那里放风筝,好开心。二人驻足观看。逸然陶醉着,这是她从来没有过的。海音看着她心下也陶醉了,是啊:
纸鸢凌空缓,稚子移步前。
香风和秀影,梨花绽笑颜。
清浅而怡人,不是桃源而胜桃源的生活不是他们常能见到的。继而道:“明日,我们也带只纸鸢来吧?”逸然含笑点头。直至孩子们累了,还家。他们方尽兴而归。
岂料,次日靖王带王妃、东方晓去拜会康亲王。
康庆王妃带着逸然出府去了城外的一处小院内,见到了昔日的芸妃,今时的郦茗香夫妻。
郦茗香对逸然感激万分,并托她向皇上谢恩。在五月二十万岁千秋时送上一副麻姑献寿图。康庆王妃回避了。郦茗香道:“看着皇上当日待你,胜过我们千万倍,妹妹怎的不动心呢?”
逸然叹了声云:“宫廷女人的智计,姐姐是知道的:今日你得圣眷便是万人之上;明日皇上挪了心思,便一落千丈;更有甚者,一是死了都不知道错在哪里。妹妹自知愚笨,如何能动得了那许多心思?亦知皇上盛情,只是不敢领受。只化作忠字守着便是。”
茗香闻言摇摇头道:“妹妹错了。忠,乃心中之最重者。难道妹妹胸中并无情爱?若有情,又岂会忠字最重?皇上今日能容的你,敢保此时不传入太后耳里,能容能否?说的好了是自重自德,说得不好连欺君大罪也是有的。念着昔日姐姐曾受你的大恩,才说上几句。纵不得妹妹心意,亦属肺腑良言,妹妹三思啊!”
逸然低着头。半晌,道:“妹妹现下已是怀化将军徐海音的未婚妻。三年孝满,成了亲许久好了。”
郦茗香道:“妹妹糊涂啊!三年守孝,焉知其中不生变化?皇上、太后召你入宫只需一道圣旨。谁管你守丧不守丧来?常言道:民不与官斗。更何况是圣上!纵皇上不忍,太后呢?难道不念得孙心切?自识得你,皇上便不再召幸嫔妃,难道太后就不问情由?宫中上下人多口杂,想要瞒得住,谈何容易。况我朝便有献妻入宫的,区区三品将军拿什么周全你?似姐姐这般,难道也有你这样的一个福星救命不成?你既对将军有情,难道不怕他又大难?姐姐能想到的只有这些了,妹妹莫怪。”
逸然勉强一笑道:“姐姐金玉良言,妹妹若怪,可还成个人?只是,进宫实非妹妹所愿,还望姐姐指点。”
茗香叹了口气道:“姐姐若有对策,亦不会有这般辛苦了。”她二人执手相叹、无可奈何。
康庆王妃却回来道:“我们出来许久,再不回去恐众人生疑。若有心,日后尚可相见,何必急于这一时?”逸然拜别,茗香一句“珍重。”泪如雨下,再说不出话来。
逸然逸然随康庆王妃上车而去。岂料竟是缘尽诀别,永无相见,此系后话。
却说这边,靖王夫妻见逸然去了好久,忙起身相问。康庆王含笑未答。康庆王妃与逸然已然回府。众人在王府用了一餐。三月二十便启程返回东都。
临去时,将宅院托与舅舅、婶娘。一并带了李雯、李霄、蔻儿、蝶儿、白大海夫妇上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