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这阁子上朝四下里看,若是让你选一处入眼的地方,你会选哪里?”池凤卿看着沐芳院的方向问鬼眉,却又不等她回答,兀自接话道,“她一眼就看中了沐芳院。当时,下人们都不赞同她住去那里,我却是满心欢喜。心里暗道,怎的会这么巧,府里这么些地方,她因何独独看上了沐芳院?你可知,那院子,原是给这府里将来的女主人备下的。”
鬼眉也暗叹一声,怎的这么巧!
随后,池凤卿领着她下了阁楼,去往沐芳院。路过饮羽阁时,又驻足而立。对着湖面,池凤卿又对鬼眉道:“十月初一那日,我自作聪明带她上山去送寒衣。回来后,她便闷闷不乐。我有心逗她开怀,便借着一场大雪,将我初见她的景象弄了个玩意儿,谁知,她看完越发不开心了。我只当是我用错了心,却没料到她是别有心事。”
鬼眉看着湖面出神。雪早已融了,那冰雪雕就的碎玉江“偶遇”一幕,也早已化了水,凝成了气,幻作高天一片流云。
“她心里装着事,我当时却不知道,见她不得开颜,便以为自己用错了哄她的法子,自责不已。又兼白日里受了些寒气,为此还病了一场。又幸而病了一场,才知她素日或是冷冷清清不欲理人模样,又或抱坛饮酒不拘小节,竟还有异常温柔、体贴一面的。”池凤卿说着摸了摸脖颈,笑道,“只是扎人的时候太狠了些。”
鬼眉闻言似有尴尬。
领着她往沐芳院去的路上,池凤卿又说了许多丹影在府中如何如何的话。才入沐芳院,便又佯作小气地笑道:“那裴小婉跑来胡闹,我本是要恼的。谁知,她被连人带床抬出去,竟是不羞不气。当着许多人的面从那床上下来,满面带笑地就将我一张上好的紫檀大床送了人。回头还问我晚上睡哪儿。嗯,若是日后如此持家,可算不得贤惠。”说到日后二字,笑意却忽然僵在了脸上,渐有流失。
不过一瞬,随即重又勾起唇角,领着鬼眉去看那片杏树林:“她说,她喜那杨柳风前、杏花雨下,见我站在月下的一叶小舟上为她吹箫送曲。说,那是她透过十一殿下看见的我。我也喜那样的我,更喜她喜那样的我。所以,明知是秋冬季节,春归尚远,我却日日盼着这些杏树能早些开花。”脸上依旧带笑,却隐约有些淡淡伤怀,又多一份游离天外之感。
鬼眉当时有一霎那的错觉,觉得他似乎在那一刻就远了。从此就如头顶的一片云,淡淡飘着,叫人心生欢喜,但是,可以跟着,看着,却隔着天地万丈,怎么也触碰不到。
池凤卿又带着鬼眉走遍了拾遗府各处——丹影曾走过的地方,一路也满口不离丹影在府中时如何如何,都是那个她字。几乎让鬼眉疑心,他究竟是在留恋旧居,还是在同人告别。
最后,池凤卿又哄着鬼眉去了月亮河上泛舟。上了画舫,池凤卿却再没有说话,只静静地将一把筷子用丝线一一缠了,然后学着丹影当日的样子捕鱼。鱼到手了,他又将筷子从腮上抽去,将鱼丢入水中。不知,那些曾被穿腮而过的鱼,重回水中可能存活?也不知鱼可有心,心又长在哪里。
鬼眉看着池凤卿默然动作,忽然觉得心里疼得厉害,仿佛那里也被什么一穿而过,留下一个洞,再也回不去地疼。且似那疼,茫茫然无边无际,没有停止的尽头。
池凤卿捉鱼、放鱼之后,便如泥胎木塑般看着湖面静坐。直到鬼眉将要开口催促,他才又转头对她道:“再陪我进宫去梅园看看吧。”似怕鬼眉有所担忧,又追加一句道,“不会害你的,信我。”
鬼眉略一迟疑,便点头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