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替我看那玄水洞天(2 / 2)

身为书楼弟子,他很清楚,先生这般呕心沥血,尽数是在燃烧寿元——

修行,修行,所求长生。

天命,天命,背道而驰。

“先生您忘了平时是怎么教我的么?”

笨虎委屈说道:“您教我,在皇城千万挺直腰板,不要丢了姜家的颜面,也不要丢了书楼的脸!若是受了欺负,千万不要忍让,别人欺你一寸,你便打回三丈!”

陈镜玄怔住。

“可您刚刚却说……君子不怒,哪有这种道理?”

姜奇虎委屈地连话都说不利索。

君子不怒。

仔细想想,这话虽是第一次听先生说,但以前自己似乎在其他人口中听过。

“君子……不怒则已。”

陈镜玄轻叹一声:“这是谢兄曾说过的。”

小国师看着身旁那团燃着的篝火,一整日后,这团篝火只剩些许余烬,但好在还未燃尽,再添些柴火,又能旺盛燃烧下去。

没有丝毫犹豫。

他将谕令纸张,连带着一些写废的稿纸,一同丢了进去。

嗤的一声,火光变大。

姜奇虎呆呆站在原地,先生这么一提醒,他倒是想起来了。

这话确是谢玄衣曾说的。

君子不怒则已,一怒……

当时谢玄衣只说到一半,便冷笑一声,提剑出去杀人。

那一日,青州死了很多人。

仔细想想,自家先生,似乎也从没吃过什么亏。

一个能和谢玄衣成为朋友,能教出“人若欺你一寸,定要打回三丈”这种道理的人……

怎会是好脾气的大善人?

“元继谟带来这封谕令,无非想要我,给出纸人道的‘答卷’。”

陈镜玄淡淡道:“他们要,那我给……便是了。”

姜奇虎焦急道:“青州之乱,您刚刚才动用过浑圆仪,这样不妥吧?”

“放心,我比谁都惜命。”

陈镜玄垂眸笑了笑,说道:“还有人在等我,我怎会随意浪费寿命?”

姜奇虎怔怔看着先生。

“大穗开山了,你去一趟剑宫。”

陈镜玄缓缓道:“十年离别,你也该见见你的姐姐了……顺便,再替我做些事。”

姜奇虎一步一回头,最终还是领命而去。

最终书楼恢复了冷清,空荡。

陈镜玄取出如意令,注入神念。

……

……

片刻之后,一道如墨黑影,缓缓在书楼之中凝聚,少年摘下斗笠,径直坐在小国师对面。

玉案崭新,茶水温热,升起袅袅热雾。

虽然时隔一月,方才见面,不过两人却像是多年故友。

相逢无需言语,只要一个眼神。

“稀罕,稀罕。”

谢玄衣很不客气地端起茶盏,打趣说道:“倒是没想到,青州一别……会是你先动用这枚如意令。”

青州乱变结束之后。

谢玄衣与陈镜玄再也没有联系过。

这枚如意令,也自然恢复了平静……

此令尤其珍贵,谢玄衣视若至宝,珍而藏之。

对他而言,除非遇到无法斡旋之事,否则绝对不会联系书楼出面。

至于陈镜玄,身居大褚高位,手握无数资源,自然更是如此。

这如意令一响,谢玄衣便知道。

小国师遇到麻烦了。

“有个麻烦。”

陈镜玄微笑说道:“……只有你能帮我。”

“但说无妨。”

谢玄衣大大咧咧摆了摆手。

陈镜玄开门见山,道:“你先前说,北海陵中,曾与纸人道打过交道……”

“皇城那边需要纸人道的案卷?”

谢玄衣直接点破陈镜玄的用意,他向来直来直往,不喜欢兜兜转转,拐弯抹角。

其实在灵渠城与方圆坊联系之后。

他便隐约猜到了一些苗头。

自己以“纸人道”的名义,斩杀金渊,篪浑两位洞天……一方面为了报当年北海之仇,另外一方面,则是为了让南疆热闹一些。

邪修之间狗咬狗,何乐而不为?

可他没想到,纸人道坦然承认此举,之后引得整个阴山,直接宣战!

这所谓的“热闹”,实在超乎了谢玄衣的预计,而且看这副架势,大有愈演愈烈的可能。

阴山之所以会直接宣战,自然不是因为金渊和篪浑的死,刺痛了白鬼。

背后真相,并不难猜。

阴山背后有更大的势力撑腰。

只有一个可能。

那便是大褚皇城。

“谢兄倒是‘慧眼如炬’。”

陈镜玄淡淡一笑,道:“不错……这份案卷,确是皇城所需。”

什么叫倾盖如故?

陈镜玄只寥寥几句话,谢玄衣便大概明白了小国师动用此令的前因,后果。

这些年。

三大宗被纸人道压得头都抬不起来,却连道主山门都找不到,甚至连道主样貌都没见到。

眼下开战,总归需要一份情报。

皇城既然表态要助阵,那么至少得拿出一些诚意……

只是监天者命数何其珍贵?

陈镜玄惜命,并且他也知晓,皇城所谓的助阵,不过是敷衍交代罢了。

大褚当然不会真的出力!

一旦南疆开战,三大宗和纸人道打起来……便是大褚坐享其成。

“浑圆仪虽是圣物,可却并非万能。”

谢玄衣缓缓说道:“耗费阳寿,窥伺天机,能得见一缕,便已是大道慷慨……所以你只是看清‘道主’容貌,给出一副画像,这便已是大伤之举。”

陈镜玄挑了挑眉。

谢玄衣指尖轻轻沾了沾茶水,缓缓勾勒。

蕴含了神魂之力的茶水,在空中凝聚成线——

陆钰真的容貌,浮现于两人面前。

“只是毕竟皇令在上,平定南疆,乃是头等大事。”

谢玄衣叹道:“于是你决定再耗阳寿,不惜重病,也要窥伺道主的姓名,境界。”

这封画像落定。

谢玄衣又凭空写了数字。

陆钰真。

阳神。

谢玄衣挥袖,茶水落下,画像消散,字迹尽去。

“这些,够么?”

谢玄衣微笑说道:“若是不够,国师大人还可以加些‘模糊’信息,毕竟天机卦算,哪有十全十美。”

“……”

陈镜玄神色复杂,看着面前少年,沉默了半晌。

半晌之后。

小国师笑着摇了摇头,道:“谢兄,还得是你啊。”

“不必谢我。”

谢玄衣淡然道:“你赠的‘众生相’挺好用,该是我谢你才对。如若大褚真能借三大宗之力,剿杀陆钰真,我倒也乐见其成。”

“嗯……此话怎讲?”

陈镜玄微微挑眉。

谢玄衣自然不可能将他和陆钰真的原本因果,尽数说出。

他垂眸想了想,认真道:“此人境界高深,不讲道理,大有‘超脱’之相。若是大褚不出力干预,恐怕单凭南疆三大宗的力量,即便齐齐联手,也未必是纸人道对手。”

陈镜玄点了点头,表示认可。

“这份案卷,稍加润色,便可呈上。”

陈镜玄轻轻道:“谢兄,你替我省去十年阳寿耗损。”

“十年?”

谢玄衣笑道:“有这么久么?”

“十年一瞬,不外如是。”

“想要窥伺天命,便需承担这般代价。”

陈镜玄看着杯中茶影,喃喃说道:“初次听闻纸人道时,我便试过‘占卜’,陆钰真此人有大因果笼罩,难以卦算,想要窥伺……至少需要十年阳寿。”

“既如此,等他日重逢,你可得好好再谢谢我。”

谢玄衣笑着起身,此事既了,他便准备离去。

“谢兄。”

陈镜玄开口,叫住了谢玄衣。

在如意令幻境之中,戴上斗笠的谢玄衣,微微一怔。

“在方圆坊中高价收购‘剑气敲钟阵图’的人,是江宁世子谢嵊。”

陈镜玄缓缓说道:“大穗剑宫此次开山,谢嵊想要拜入莲花峰,成为玄水洞天新主。”

谢玄衣轻叹一声,道:“国师大人与我说这些,是何意思?”

“……”

陈镜玄沉默地看着那道准备离去的背影。

“一甲子一开的玄水洞天,据说风景极美,有天底下最盛的莲花之景。除此之外,玄水洞天,乃是历代大穗剑主的身份证明。”

陈镜玄忽然开口:“这座洞天,乃是我一位旧友的未取之物,他离去较早,故而洞天无主……不过若是他留下道统,收下了某位弟子,那么这座洞天,也顺理成章,应是麾下弟子的物件。”

“所以?”

谢玄衣微微回首。

如意令中,陷入漫长的寂静。

“在我心中……江宁谢家,只有一位剑仙。”

陈镜玄神色之中,满是遗憾。

他轻轻说出那人名字:“谢玄衣。”

谢玄衣只是沉默。

“皇城琐事太多,陈某无法脱身。”

小国师站起身子,在玉案前遥遥一礼,“若有可能,请你替我看看那玄水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