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师父!”
苏衍眼底涌现狂喜之色。
他以往最笃信自己的剑——剑修多少有点犟种,认定自己的剑术最好,没这心气的修士便是入了剑道,也只是能把剑挥好而已,并无剑意在其中。这时,却第一次希望从师父那学得别的法术,无论什么都好,只要能胜过渡星河,他都愿意学。
“幻术对她没用,她似乎也有自己独特的方法能够破开空间限制。”
“这一招是我在游历时学到的,平时用不着,驭火剑也不喜欢,刚好你也带火灵根,让你试试。”
一恍神,剑谱便落在了苏衍的手里。
火毒噬心剑。
见到毒字,苏衍面露迟疑之色:“我们九阳宗在比试上用毒,是不是不太好?”
这些日子来,倒不全然没人用毒。
在仙盟大比中,用毒是合规的,只是不能使用解不了的死毒,且使用的大多是名不经传的小宗门,仙盟边角料。
堂堂九阳宗亲传弟子,用毒?
苏衍面子上有点过不去:“我不是嫌弃师父教我的,只是怕即使赢了,也会被她拿住把柄,说我们九阳宗赢得不光彩,给师父你抹黑。我的个人声誉不值一文,师父的清誉却重若万金。”
即使是亲密如明栀师妹,也没见到过苏师兄这么高情商的一面。
他高冷孤傲不似作伪,但在师父面前立刻切换高情商人格。
“这毒并非在外寻找的毒物,是和你自身火灵性结合催生出的火毒,结合催血法使用,可攻其不备。在同阶战斗之中,一息的经脉阻滞就足够分出胜负了。”
元明并不看他,踩在问心崖的积雪上,周身白衣的他唯独腰间的驭火剑艳红灼目,令苏衍不敢直视,只低着头,静听师父的吩咐:
“若是渡星河中了毒,你都不是她对手的话,那为师也帮不到你别的了。”
苏衍心中一凛:“徒儿明白。”
他足足等了十分钟没有新的动静后,才敢抬起头来。
周围已经见不到师父的踪影,苏衍才长吁一口气,迫不及待地翻阅起手上新得的剑谱来,哪里还有方才话中的嫌弃之意?
在粗略地把剑谱看完一遍后,苏衍的想法变了。
原本,他隐隐有些害怕和渡星河一块儿站到擂台之上。
现在有了把握,他信心大增:
“我要在擂台上,打败渡星河,洗刷九阳宗受到的屈辱!”
……
和苏衍想的义愤填膺不一样,九阳宗的高层并未觉得多么屈辱。
说来,本就是元明尊者问心崖门下闹出的事儿,是元明和他的亲传弟子们做得不对,埋没了一个天才。他们宗门规模庞大,制度规章都明晰,更不会去特意欺负其中一个弟子,出了这种识人不清的事儿,内部已经罚过元明了——
当然,是自罚三杯的那种罚法。
看在元明本人境达元婴,他们自然不会为着错失一个金丹修士重罚于他,只是再有灵根好天赋佳的弟子,不往问心崖上送便是,让他自个安心练剑,他不适合带徒弟。
总之,九阳宗觉得自己问心无愧。
他们还很想把渡星河迎回来,换个师父便是。
这回定然好好教,资源也比着亲传弟子那一档来给。
“——你们长老是这么说的,师妹你自己想的呢?若是修习剑道,九阳宗的确是最好的去处,你不喜欢的那些人,日后也多的是机会和他们比试。”
郑天路说。
他这回来仙盟大比,妙火门的门主也晓得,刚好托他亲自把一个密盒交给九阳宗的宗主。
因着这层关系,九阳宗的高层认定了郑天路就是妙火门的代表,也跟他试探了一下渡星河的归属问题。
渡星河意外:“我以为你很讨厌九阳宗。”
“我讨厌九阳宗干什么?它是妙火门的大客户,我不喜欢它是因为他们欺负你,但他们给出的条件很有诚意,我只从你的利益考虑。”
的确不能全说是九阳宗的错。
九阳宗很大,曾经的渡星河很小,这座庞然大物用不着特意欺凌一只蚁蝼,说到底还给了曾是街童的她饭碗,养活了她,是问心崖上的师徒不当人:“如果你选择回去,除了元明外,所有长老都欢迎你当他的亲传弟子。宗门内的修炼资源是有限的,你越有出息,问心崖能分到的就越少,他们……特别是那个鼻孔长在头上的,肯定不愿意见到你回来。”
鼻孔长在头上。
郑天路不认识苏衍,但他这么描述,她脑海里就立刻出现他盛气凌人的面孔。
“师兄说的,好像我不回去九阳宗都是吃亏了。”
“是啊,回去夺回你应得的一切!”
郑天路理直气壮地说:“以你的天赋,在九阳宗就该以亲传弟子最高规格的标准来培养你,你只是去拿回曾经该属于你的东西而已。”
换了天品房后,居住环境宽敞了许多。
郑天路是他们一行人之中最讲究生活品质的,厅里甚至点起了线香,漫开温暖的甜香,有使人心神放松之效。
渡星河颔首:“于情于理我都该回去。”
“那……”
“劳烦师兄帮我跟九阳宗转达一下,我跟九阳宗解开了误会,日后在修炼途上再有进境,也不是为着在昔日宗门面前证明什么——我觉得我在仙盟大比上表现出来的实力已经足以证明,不是我没天赋,不是我不努力,是问心崖没眼光。”
她放下茶盏,薄辱挽起淡笑:“至于回宗之事,就不必再提了。当个自由的散修挺好的。”
其实论年纪,两人差不了多少。
但郑天路在心底承认,他在师妹面前,是更像小孩儿的那一个。
“不是赌气,只是我觉得当散修更好。”
“如果要享受九阳宗亲传弟子的待遇,必然有随之而来的义务,我都当了这么久的散修,就像做了大半辈子的孤儿,现在才叫我回去父慈子孝……没那感觉了,让我为师兄你挡刀可以,给他们挡,做不到。”
渡星河撑着脸颊,笑睐他一眼。
“好端端的,怎么还哄起师兄来了。”
郑天路被她说得脸热。
他师妹身上有股浪迹天涯的潇洒侠气,原以为她什么也不在乎,偏偏偶尔说一句真挚的话,冷不丁地暖人心肺。
唉,有这样的师妹,怎么疼都不够!
“我先给师父挡。”心月嘀咕。
“啥啥啥,挡什么?我也来我也来。”这是压根没听他们聊正事,单纯来凑热闹的参水。
在场唯一没说话的,就是伫立在墙壁当装饰的天笑了。
渡星河才望他一眼,他扬眸:“给钱就挡。”
对于渡星河婉拒回宗之事,九阳宗高层自是满心遗憾,好在郑天路拿出了他三寸不烂之舌,让他们相信误会已经彻底解开,哪怕她不回宗,和九阳宗也比和其他宗门亲近些许。
郑天路想,他总得做些力能所及的事儿,来帮助师妹。
托他的福,说要寻法子打压她的声音在九阳宗高层彻底消失了。
问心崖上亦知此事。
苏衍和虞秋竹都淡淡地应了下来,内心怎么想的,则无人得知。
明栀装作满心欢喜的模样应下,背地里更犯愁了——她觉得自己和渡星河是不死不休的私人恩怨,如今连宗门都不再站在渡星河的对立面,她该何去何从?
最让副宗主惊讶的,是薛宴光的反应——
听完来人的话后,他啊的一声:“好的,但我们问心崖上从来没有过叫这个名字的人,我也不认识,谈不上与她针锋相对。”
面对追问,薛宴光也是故左右而言他,并且刻意回避说出渡星河的名字。
副宗主听罢回复,气结:“元明怎么教的徒弟,小薛本来也是极出色的修炼苗子,在大比上受到打击入了岔路也不去指点教导他,就让他钻牛角尖不出来了!?”
修士想岔了,着相了,在修炼路途上都是不鲜见的事儿。
散修只能靠自己想开,或者开悟。
有师父的,师=父就该肩负起领路的责任。
副宗主不忍看到薛宴光再颓唐下去,亲自指了另一位弟子去开解他。
而每次抽选对手,明栀都无比紧张。
千万不要抽到渡星河!千万不要抽到渡星河!
她是没抽到渡星河,可当看清在擂台上的人时,面上不禁一惊。
——她抽到了心月。
明栀记得这个总是跟在渡星河身边的修士,对渡星河言听计从。
“我记得你很擅长幻术,还是个会音律的修士,”明栀轻盈地跳上擂台:“我是九阳宗的剑修明栀,希望我们能够来一场精彩的对决。”
她饱含善意的笑容,换来的只是心月的冰冷一瞥。
明栀暗暗满意。
就要这种效果,就要让大家觉得渡星河的人没礼貌,尖酸刻薄!
“我是渡心月,请赐教。”
话音刚落,擂台的四面结界便立了起来
明栀这么怕碰上渡星河,一来是二人境界有别,二来则是她的法器带有致幻效果,却对渡星河不起效。
对旁人,明栀还真没这么怕。
好歹,她也是元明尊者座下最得宠的亲传弟子啊!
乐声未起,暗香已至。
明栀素手一抖,腕上的栀子花环缓缓亮起光芒,香气笼罩的刹那,心月所见的周遭亦产生巨大的变化。
这里不再是仙盟大比的百擂现场,而是回到了一顶轿子里。
那顶运送玄朝秀女的轿子之中,她挑起帘子往外一看,便遭到运送官员的喝斥。
见心月面上出现了茫色,明栀暗自得意,提剑便上。
铛!
电光石火之间,心月的手臂挡下了这一剑。
“不可能!怎么会?”
明栀瞪大眼,失声道。
第一句是惊讶心月如此之快就从心中最恐惧的场景中挣脱出来。
第二句是她的剑没弱到能让器修抬手挡下。
下一刻,心月的眼就恢复清明:“你选的幻象不太好,那的确是我最恐惧的时候,只不过——”
她反手握住剑刃,另一只手吹起骨凤箫。
得亏师父给她选的乐器,只用单手就能吹奏。
当阴森可怖的幽靡之音响起时,冷汗顷刻攀满明栀的后背和颈项,使她剑势迟滞,只听得心月接着说:“我挑开帘子之后,见到的是我师父。”
见到师父,还有什么好在幻象里迷失的?
心月一下子就从幻境里清醒过来,想起自己正在和师父的旧仇人比试,决不能丢了师父的脸面。
就这千钧一发之际,她挡下了明栀的剑。
惧意流经明栀的全身,在极度的恐惧之下,她忍不住说出了心里话:“师父师父……字字句句不离师父,你在她旁边,不过是她的一条狗罢了!你就给她当一辈子的狗吧!”
她自以为说出了很有攻击性的话。
偏偏见到眼前的心月唇角微扬:“没想到你也会说点中听的话。”
明栀错愕。
到底本身天资绝佳,又有元明尊者悉心栽培,她身上能应急使用的法器和符咒比寻常修士多,很快暂且将惧意压下,提剑与她战了起来。
原以为是个只会吹箫的器修,不料也会几招剑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