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波京是倭国的都城,四天王寺就是倭国的国寺!庙里有一座阿弥陀佛像,足足有二十丈高,身上包裹金银箔,端的是华丽异常,即便是在海上,也能看的一清二楚!”桑丘一边让人替鬼室庆收拾行李,一边随口道:“你这次去,可是能开眼界了!”
“倭国?倭国大王是不是叫彦良?”鬼室庆问道。
“不错!阿庆你怎么知道?”桑丘一愣,旋即笑道:“我想起来了,前些日子他有来你家里是吧?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就是感觉怎么样?算起来你们俩年纪还差不多,你应该也就比他大一两岁!”
鬼室庆陷入了沉默,几分钟后他叹了口气:“他是大将军的儿子,又是一国之主,自然是人中之龙,哪里是我这种亲爹都没姓的人能比的!”
桑丘露出了怪异的眼神,不过他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的拍了拍鬼室庆的肩膀。
很快,行装就收拾好了。桑丘带着鬼室庆上了马车,一路往码头去了。路上马车里两人都保持着沉默,只是最后抵达码头时,桑丘才叹了口气:“阿庆呀!你也别怨谁,有些东西都是命里注定的!”
“桑丘大叔!”桑丘的马车刚刚听闻,一个矫健的青年便迎了上来,笑嘻嘻的说道:“几年没见,您还是那副老样子,一点也没老呀!可是从长安那边学了什么摄生修仙的秘诀,下次去长安也带小侄我去见见世面!”
“原来是你这兔崽子,跟着你爹啥都没学会,就学会一张油嘴!”桑丘亲昵的拍了拍青年的肩膀:“想去长安还不容易,打仗的时候多卖点气力,有了功劳大将军下次去长安,就带你去北衙,宿卫天子!”
“那感情好!”青年闻言大喜:“大叔您可是说定了,有您这句话放在这,小侄儿接下去拼了命也要立下些功劳来!”他知道桑丘可以说是最早跟随王文佐的,别看崔弘度、沈法僧、贺拔雍、黑齿常之这些在外头位高权重威严深重,但没人敢在桑丘面前拿大,只要桑丘肯开口,他们都会卖个面子。
“好了好了,你先把眼前这差使办好了再说吧!做得好了,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做的不好了,便是你爹把你弄去长安了,我也能给你搅黄了你信不信?”
“信,信!”那青年笑道:“把这位公子平平安安送到难波京的四天王寺对不?您放心,这条海路我跑熟了的,哪年不跑个三五趟!”
“行,那就一切都交给你了!”桑丘笑道:“小兔崽子,就一张嘴滑!”他笑骂了两句,转过身来对鬼室庆道:“阿庆,这位便是沙吒相如将军的儿子沙吒忠义,这次送你去倭国的就是他了。”
“小子见过忠义兄!”鬼室庆怯生生的向沙吒忠义拜了拜。
“你就是鬼室芸夫人的儿子吧?好说,好说,都是自己人,我一定把你安全送到!”沙吒忠义看着向自己躬身行礼的鬼室庆,双眼闪过一丝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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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很温暖,干柴在火盆里噼啪作响,王文佐躺在摇椅上,身体随着摇椅轻轻晃动,一条狐皮坎肩放在膝盖上,手里拿着一只牛角酒杯,卢照邻坐在一旁的书案旁,手中拿着毛笔,飞快的记录着王文佐的话语,而彦良则坐在火盆旁,一边烤火一边听王文佐讲述往事。
“我这辈子所经历的最危险的事情就是夜袭真岘山城!”王文佐喝了口酒,眼神迷离,似乎是在回味酒的滋味:“那座山城位于百济通往新罗的要道上,在叛军之手,那我们就是孤军一支,覆灭是早晚的事情;若是拿下此城,那就能从新罗人那儿得到粮秣援兵,虽然不敢说就一定能扭转局面,至少也能拖下去,等待转机了。”
“那这么紧要的地方,叛军肯定是重兵把守啦?”彦良兴致勃勃的问道。
“那倒也没有!”王文佐笑道:“那真岘山城说是个城,其实不过是个石堡,全塞满了也就一千人上下。但地势极为险峻。整个城位于靠近山峰的一个突出的岩石平台上,正好俯瞰沟通两国的谷道,若是硬攻的话,多少条人命都填不够!”
“连霹雳车都不成吗?”
“那时候我手头也没有霹雳车,就算有霹雳车,也得从山脚拆成零件一点点运上去,有这个时间叛军的援兵早就到了!”王文佐叹道:“当时我们是夜里借助月光上山,到了拂晓时分到了山顶,借助山藤爬上一道几乎是垂直的崖壁,这才居高临下,拿下这座山城的!当时我上山的时候还不觉得,后来下山时看这险峻山景,只觉得双膝酸软,两股战战,不知当初是怎么上山来的!”
“原来父亲您当初这么大胆呀!”彦良眼睛一转,突然问道:“那为何现在又如此谨慎呢?大同江畔那点高句丽余党也要派使者前去说服,而不是干脆派兵征讨!”
“此一时彼一时嘛!”王文佐笑道:“当初我啥都没有,身在异国,与大唐有大海相隔,想逃都没地方逃,不去冒险拼命就是死路一条,只能拿命去拼去赌;现在我统辖大军,财库丰盈,又何必冒不必要的风险呢?太史公说;‘三代为将道家所忌!’,打仗这种事情,就算你谋画的再怎么周密,真正打起来也总会有预料之外的事情。你就算百战百胜,也会有一百零一次输,那时就可能会把先前一百次赢的全部输光。你说我如何能不小心?”
“父亲的教诲,我记住了!”彦良点了点头。
“记住了就好!”王文佐笑道:“我打了这么多胜仗,建立威名,你就要学会利用我留下的威名,不战而屈人之兵,而不是急着自己上阵厮杀,事事自己动手!白手起家创立家业是本事,善于利用先人遗泽,将家业发扬光大也是本事,切不可满足一己的虚荣心,随意妄为,卢先生,这段话是我与彦良的私话,你就不要记下来!”
“是!”卢照邻应了一声,随手把王文佐方才那句话用笔涂抹了,他知道这些是王文佐父子之间私语,自然不能为外人所知,自己能坐在这里,固然有王文佐对自己的信任,自己也得配得上对方对自己的信任,若是嘴不严,最后下场只会如那崔浩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