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入赘(三合一章)(2 / 2)

他看见江知与,眼前一亮,下意识往前踏了两步。

江知与本能后退,他知道父亲就在暗处看着,很快定下心神,给人行礼。

还没扯开话头,赵鸣先问他:“这是你的狗吗?”

江知与不明所以:“嗯?怎么了?”

赵鸣没吭声,眉皱眼挑,浑身上下都是低气压。

江知与有点害怕。

他蹲身,抱起狗崽,往后退了两步。

赵鸣问他:“这狗平时吃什么?”

江知与第一次养狗,府里人都说狗好养,人吃什么它吃什么。

既是他养的,狗狗伙食就跟他一样。

“人饭?唔,我吃什么,它就吃什么。”

他挑食,不爱吃肥肉、连筋的肉,也不会啃骨头,狗崽都会吃,可好了。

这话点燃了赵鸣压抑的火气,接下来是一句让江知与无措的话。

“城外难民扎堆,每天都有饿得扒树皮啃草根的人,你连人都不管,却养狗?”

江知与懵在原地,紧跟着又被赵鸣训斥第二句。

“多少人不见温饱,城内还有乞丐,你还给狗吃人饭?”

江知与是有脾气的。

虽说他的脾气总憋在心里,多数时候都冲着自己来。可他真的有脾气。

他克制着,语气硬,“关你什么事?”

也不止他这样养,他跟人请教过,大家都这样养。

有些人家穷,狗也跟人一样,十天半月才沾一次荤腥,一根大骨头棒子,啃得没味儿了还舍不得扔。

而且他家只是普通商户,哪里轮得到他家去救济灾民?这分明是朝廷的事。

他爹已经在第一时间响应号召,捐钱捐粮了。他们也是县内商户里,布施最多的一家。

还要怎样?

不说朝廷不说官府,甚至不敢去找豪绅富户的家主,冲着他嚷嚷算什么本事。

这走向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

赵鸣的“人狗论”哐哐砸下,江知与缺少跟人吵架的经验,也没秀才的词汇量,两轮下来就落了下风。

或是因为他顶嘴了,赵鸣的不满更多。

从他养狗延伸到他不在乎人的死活,再到商户只管自己肚里饱,不管送到嘴里的是不是民脂民膏。

江承海老远喊话叫停,江致微也从假山后出来,大声叫赵鸣闭嘴。

赵鸣酒量差,酒品更差。

他眼神现了慌乱,死要面子,硬是梗着脖子,继续发言输出。

江知与本就憋着气,他可以忍很多委屈,那都是不想家里受累,可养条狗,他又招惹谁了?

他父亲都没有这样训他,这人算什么东西。

他头一次在光天化日之下,张嘴骂了人。

骂了人,就更矮一头,显得他理亏,只会逞凶。

等江承海来了,江知与眼泪都憋不住,吧嗒吧嗒掉。

江致微黑着张脸,匆匆安慰一句,拽着赵鸣赶紧走。

这一通跑,赵鸣出了汗,酒气散完,几分胆气都没了。

他抓着江致微的手腕,声音发抖,“江兄,我、我今天喝多了,你知道的,我从城外过来,我第一次看见这么多的难民,心里不好受……我一喝多,嘴上没把门……”

江致微叹气。

这是赵鸣最大的弱点,他读书多,心里有仁义,唯独太极端。

相识多年,江致微清楚赵鸣只有嘴上厉害,平时不爱管旁人闲事——没那本事。

他的解释,江致微接受。

难民惨,是个人看了都会于心不忍。

可他实在不该。

弟弟还在哭,江致微没心思安慰惹祸的人,人又是他约来的,他捏捏眉心,“没事,我大伯是讲理的人,不会怪你的。”

心里默默补充:但你想要的入赘,不用提了。

花园里,江知与趴父亲肩头哭。

似要把这段时间的委屈都哭出来,数次想收住,都停不下来。

江承海人糙,哄孩子的方式单一。

把赵鸣骂一顿,又说要怎么怎么收拾他。

话题核心是:“不要他了,不要他入赘,别说你了,爹也看不上他,咱们不要他了!”

江知与抽咽着:“也、也不能要小谢……”

江承海一时没想到小谢是谁,等回过神来,他手痒脚痒,很想抓个人揍一顿。

他年轻过,夫郎自己找的,小鱼这点心思,他看得明白。

什么不能要小谢。

他就是要小谢!

若不是有好感,心里在意,管人家愿不愿意入赘。怎么不见小鱼问别人?

本就是你情我愿的事,他生怕伤着姓谢的自尊心,问都不让问一下。

万一姓谢的很愿意呢?

还叫什么小谢。

不如之前叫谢公子疏远。

话不能说,孩子还得哄。

江承海顺着他来,两刻钟才把人哄好。

江知与哭完,眼睛不舒服,嗓子也哑。

两个合适的招婿人选都否决了,那他就得外嫁了。

他也不想嫁。

他用哭得红肿的眼睛看江承海:“爹,你从镖师里挑一个也可以的,他一定听你的话……”

江承海含糊着点头,“好,好,爹待会儿就去镖局看看有没有合适的。”

他待会儿就去看看姓谢的这几天在忙什么。

人怕对比,也怕有固定选项。

没谁是完美的,偏就有那么一个,各方面都合心意,缺点也就可以忽略了。

谢星珩这几天在家奋笔疾书,期间又抽空出去,发扬他卷王且社牛的属性,各行各业找人搭话,听他们吹,筛选可用信息,确定了一个可行性很高的方案。

商户可以拿牌匾。于民有益、于国有功,就能得牌匾,约等于护身符。

只要不作大死,可保平安。

现在有现成的机会,让江家有七成概率,能拿到牌匾。

方法都写好了,看江老爷有没有魄力做。

江老爷不知道他在搞什么东西,看着不像出来找活干的,很像外出打探消息的样子。

难道姓谢的要做生意?

他没急着问,先找人探听谢星珩这几天在家里的表现。

知情人士透露,谢星珩跟哥嫂聊天风趣幽默,每天自己买菜做饭,照顾哥嫂,还带侄儿出街玩耍。

附近好些人家都盯上他了。

老一套的话,长得好,脾气好,年纪轻,有功名。

虽穷了点,可身上的朝气足。

长双眼睛瞧一瞧,就知道他不会一辈子穷困潦倒。

上头没双亲,更好了。

疼爱孩子的,家里略有家底的,都对这项投资感兴趣。

江老爷:“……”

还让他混成一块香馍馍了。

香馍馍也不急。

他调头去镖局转了转,一来说王府的镖,二来看看镖局年轻人都有哪些。

可恨啊。

姓谢的皮相太好了,一眼看去,他镖局的人都成了歪瓜裂枣。

也就他家小鱼的样貌能配一配。

但还得挑备用人选。

五月十七,到了谢星珩来江家拜谢的日子。

江承海在花厅设宴摆酒,让江知与躲屏风后边,“他来送谢礼,你老远听个响儿,知道爹没有骗你就行了。”

江知与被推着到屏风后面,表情惊讶,谢星珩怎么还来呢?

这里可以走侧门出去,不想听可以走。

他脚黏地上,走不动。

就听一听。

看父亲会不会遵守承诺,不招谢星珩做赘婿。

谢星珩没好衣裳,今天过来依然作秀才打扮,人比初进城时精神白净,双眸生光,远远瞧着,就是一副翩翩少年郎的样子。

老江叫了江致微陪坐,也是从中做个缓和,事儿谈崩了,就是醉话,不必在意。

谢星珩今天带了四色糕点,怕撞碎,用食盒装着的。

老江暂时放在一边,招呼他坐下。

这是谢星珩穿越以来,第一次到别人家上门拜访。

和电视剧里、和原身的记忆有偏差。并非品茶闲聊,而是满桌好菜配好酒。

因江承海表现出来的豪迈,谢星珩又没多想,坦然入座。

饮酒闲聊,气氛正好,谢星珩及时送上了他的“建议书”。

他把散纸装订好,分了目录,内部还画了表格,列了数据。

江承海以为是书生看的那种正经书,想转手给江致微,听谢星珩道:“江伯父,这是我给您的谢礼。”

江承海挑眉,粗略翻过,瞳孔一缩。

谢星珩的提议是由浅入深,先讲农庄的管理与资源最大利用化。

管理上他简要略过,不犯职场大忌。资源利用上,以他本次的重点目标举例——黄豆可以做什么。

目前豆制品种类足够多,像豆浆、豆腐、豆干、豆皮、腐乳,以及已经出现的酱油,和还未大规模售卖的豆油。

本地人吃的是茶油、菜籽油。

豆渣都能再利用,成为饲料。

他的举例,是一项占一格,后边是页码。

江承海看的时候,他介绍了一下“翻页功能”。

江承海谨慎,先看了常见豆制品。制作流程,制作注意事项,成品保存,很详细。

再看酱油——丰州县最豪的富商不是江家,是油料发家的老李头。

嘿。

成天挤兑他家没手艺,迟早要完。

这不就有了。

还是做酱油。

弄出来能把老李头活气死。

看到这里,江承海已经认真起来,后续看见“人力规划”,提到了难民。

江承海顿了下。

对谢星珩印象更好,因为他从难民堆里出来,还记着他们。

不论此次建议是为了什么,论迹不论心。

他收了书册,“我得再看看,考虑考虑。”

谢星珩举杯,“敬您一杯。”

江知与在屏风后头,越听心里越平静,平静里带着一丝丝的失落。

父亲果然守诺,没有跟谢星珩提婚事,聊的话题可正经。

正当他转身,想从侧门溜走时,老江搞事了。

他看谢星珩不胜酒力,已经有了几分醉,醉意上脸,面上一片红,也装着喝醉酒,对谢星珩一顿“青年才俊”输出。

然后说:“可惜你不是我家哥婿,我家小鱼你见过吧?模样顶顶好,放他嫁人我舍不得,你要是愿意入赘……”

他说得太快,谢星珩刚把一口酒含嘴里,半吞未吞的,被惊得咳嗽连连。

烈酒味辣,他辣着嗓子,泪花翻涌,几乎要看不见眼前的人。

张嘴只为了咳嗽,还紧紧拽着江承海的胳膊,眼睛直直盯着他。

满眼写着:你在说什么?!

江致微赶忙来劝:“谢兄,不好意思,我大伯喝多了,他这人就这样,喝多了就爱乱说话……”

江承海适当演一演:“这才几两酒?我平常能喝三斤!我没醉,小谢啊,你这人真是哪哪都好,可惜你不会愿意入赘……”

谢星珩把他胳膊抓得更紧。

夏天衣服薄,江承海感觉他胳膊都得掐紫了,恨得牙痒痒。

不愿意就不愿意,至于掐他吗?

屏风后的江知与听到这里,猜得到结果,不知怎的,感觉眼睛热热的,视线莫名模糊。

他再一次扭头要走,又再一次因为席间的话语停下。

这回是谢星珩的声音。

他终于缓过劲儿,超大声的问:“你说的是真的?还有这种好事?!”

江知与:……?

忙着拉劝安抚的江致微呆在原地。

刚甩开谢星珩双手,正撸袖子的老江同样愣住。

搞什么。

姓谢的在说什么。

醉话?

三人都这样想。

老江抓住时机:“什么好事,你听清楚了吗?我家只招婿,不嫁哥儿。”

谢星珩再听一次,更飘飘然。

天呐。

“居然真的有这种好事……”

他问:“伯父,你有几个孩子?”

江承海:“……”

到底是我算计你,还是你算计我。

外头小狗闻着味儿跑进来,绕着江知与转圈圈,呜呜汪汪的。

江知与朝它比手势,让它噤声。

小狗没训到位,看不懂,还举起前爪,朝他身上跳爬。

江知与蹲下来,想抱它走。这过程里,狗崽持续汪汪汪。

谢星珩猜到是谁,自斟一杯酒,隔着屏风,朦胧相望,举杯遥敬。

他仰头喝下。

江知与心跳很快。

想找人打一架。

他一定是憋得慌。

没错。

憋得慌。

他跑了。

流程还得走。

江承海对小鱼的事很上心,到了这时,还要搞个偶遇。

他看谢星珩像色胚。

所以和江致微离得很近,一有不对就拳脚伺候。

谢星珩第一次来江府,上个茅房的功夫,在花园迷了路。

最是有缘,江知与故意躲着他,偏被他东绕西绕的找着了。

江知与看他一眼,不吭声,坐石墩上,身前小狗趴着吐舌。

谢星珩看见个熟人,还是他惦记的人,遥遥作揖,过来蹲江知与面前,脸上一派笑意,指着狗崽问:“它叫什么名字?”

江知与没有给它取名,他都是叫狗狗、狗崽、小狗。

但他被赵鸣骂怕了,怕谢星珩也不喜欢。

飞快瞧他一眼,故意道:“叫谢公子。”

谢星珩秒懂。

“狗叫谢公子?”

江知与点头。

谢星珩低笑:“你每天叫一条狗谢公子?”

江知与撑着脸面,抿唇继续点头。

“哦——”

谢星珩压低嗓音:“那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每天都在惦记我?”

江知与脸色爆红:“没有!”

谢星珩适可而止:“好,那狗狗叫什么?”

江知与闷闷道:“没有名字。”

谢星珩面上笑意不减:“取一个啊,江公子。”

江知与脸上红云交叠,眼睛氤氲着水雾,漂亮极了。

他不知道美貌是大杀器,还盯着谢星珩看。

他习惯用这种方式表达不满,让人退让。

他家里人都会让着他。

上回,谢星珩也让着他了。

谢星珩这次不让:“江小鱼?”

江知与别开视线:“不许你这样叫我,我爹才这样叫我。”

谢星珩问:“你哥哥呢?”

江知与说:“……也能。”

谢星珩笑:“那我呢?”

江知与沉默。

谢星珩伸手戳了下狗耳朵,差一点就碰到江知与的指尖,吓得他急速缩回手,逗得谢星珩直笑。

他满脸明媚笑意,说着委屈的话:“他们都可以,就我不行。”

江知与过了会儿,才说:“你和我没关系。”

谢星珩眼睛里有他的倒影。

“不,我们有关系。”

你可是我的心上人。

江知与的脸蛋太红,再升温得炸毛。

谢星珩心情极好的转台词:“你可是我的大恩人。没有你,我就无家可归了。”

一语双关,既是租宅院,也是未来归宿。

江知与实在受不了,瞪他一眼,再次体会落荒而逃的滋味。

蹲在假山洞口围观的老江:“……”

姓谢的不是好人。